离开裕王府,晏珣骑在马上,还在想爹出差的事。
裕王说徽州不安全,晏珣没有这种担心……
唉,虽然不想承认,但老爹真的不是善男信女。
与其担心老爹遇到匪徒,不如担心匪徒遇到老爹。
万一爹又干一票大的,他的小心肝受不得惊吓。
马蹄哒哒声穿街过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甜的香气,晏珣的思绪被打断,见街角一家铺子在卖炒栗子。
栗子秋天吃最当季,现在吃也还行。
栗子,离子。
“来两斤刚炒的。”晏珣喊一声。
“好嘞!”
买栗子的时候,晏珣看到旁边一个摊子卖梨。
“你家的梨没冻坏啊?”
卖果的汉子笑呵呵:“我家的梨储存得好!官人您瞧,京白梨,又甜又细嫩,一点渣都没有。”
晏珣又买一篮子梨。
分梨,分离。
把梨和炒栗子包好搭在马背上,想着往日庭前树下,跟家人吃零食闲话家常的快乐……
再想到父亲即将远行,晏珣的心忽冷忽热。
自从被招魂过来,还没有跟爹长时间分离。
唉。
爹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不住。
骑马到家附近,又闻到熟肉摊子的香味。
高高的案板上手起刀落,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挑肥拣瘦。
人间烟火,就在这些街头巷尾的香味中。
王徽这日跟罗娇娇一起去探望金大娘母女,乡里乡亲常来往才亲。
她们也是刚进门,正在整理金大娘送的礼物。
见晏珣提着吃的回来,王徽笑着说:“又是在裕王府连吃带拿?”
“没有的事!我在路上买的。”晏珣解释,问:“爹还没回来?”
“他今日轮值诰敕房,哪有那么快回来。”王徽随口回应。
晏珣闷闷地点点头,回到书房里,思考要让老爹带什么东西。
一幅他的画像是必须的。
老爹想儿子的时候,随时可以看看。
他不担心爹遇到危险,却担心爹飞远忘记家。
爹以前是个老顽童,总要他鞭笞才肯好好读书。
现在中状元做翰林,万一脱离他的鞭笞就打回原形,岂不是糟糕?
小老儿操碎了心。
晏鹤年轮值诰敕房已经挺长时间,他真觉得这不是好活。
诰敕房离内阁近,掌办诰敕、揭贴的重任,可以说是大明权力运转的中转站。
人人都羡慕轮值诰敕房,要晏鹤年来说……他宁愿和小珣去修书。
无他,轮值诰敕房的翰林要早起。
像晏珣那样去修书,可以不慌不忙地吃早餐,到衙门后泡一壶茶,跟同僚看一会儿邸报……慢悠悠再开工。
长命功夫长命做,今天不做就明天做。
在诰敕房给阁老们打下手,你敢迟到?
没当上首辅就要早起,这不公平啊!
他甚至想,有什么公差出京一趟也好,公费游山玩水。
这一日,徐阶让人把他喊过去,亲自通知他担任“行人”,代表朝廷慰问受伤的前重臣胡宗宪。
本来徐阶已经想好人选,皇帝没跟他商量就直接任命晏鹤年……
他只能默认这也是他的人选。
首辅跟皇帝意见相左,不利于树立威信。
“胡宗宪因罪革职,朝廷还派人去慰问,这是陛下仁厚。”徐阶神色淡然,“你带着太医过去,好好给他请脉、嘱咐他静心养伤。”
“是。”晏鹤年领命。
哈哈~~
想什么来什么~~
出差就不用早起,不用伺候大婆婆徐阶、二婆婆袁炜,更不用时不时被皇帝拉去修仙。
修仙没问题,关键皇帝还喜欢投喂仙丹。
他只是鹤年,不是真的仙鹤。
再这么陪皇帝磕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飞升?
最重要的,他早就想会一会胡宗宪……做好事不留名,心里痒痒的。
大概是晏鹤年脸上的喜色太明显,徐阶纳闷:“你跟胡宗宪有交情?”
晏鹤年诚实地说:“非也。只是下官往日闲云野鹤惯了,最喜欢出门游历。这一两年关在京城里,翅膀都关软。”
徐阶啼笑皆非,晏鹤年虽然擅长讨好皇帝,却有坦荡的胸怀。
他提醒:“你是奉命慰问,路上不可耽搁。”
“大人放心,下官知晓轻重。”晏鹤年应道。
徐阶点点头,让晏鹤年离开。
看着晏鹤年的背影,徐阶的目光微微一冷。
皇帝越过他直接下命令,莫非是觉得自己可疑?
若真是如此,还真不能枉担虚名!
晏鹤年回家的时候步履轻快,连随行的养子都听到他哼歌。
“小珣珣!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晏鹤年走进前院,大声喊。
晏珣从书房走出来,皱眉说:“爹,你一把年纪,都要做叔祖父的人,怎么就不能稳重一点?”
到底谁是儿子,谁是老子?
爹还挺高兴的?这就更过分了。
晏鹤年轻咳两声,满脸无辜:“我怎么不稳重?唉,为父只是想着要跟你分离,哄一哄你不要太难过。”
“分梨?我买了梨和栗子,一起吃吧。”晏珣低着头背着手,像个小老头一样走在前面。
果然还是要分离。
晏鹤年连忙跟上:“你已经知道?我才刚收到任命,去慰问胡宗宪。”
“嗯。裕王提前告诉我。大概是胡宗宪的伤不等人,朝廷任命得挺急……你是即刻要动身吧?”晏珣问。
“是……文书上说后日动身,有锦衣卫和太医同行。”
父子俩对对眼神,皇帝这是慰问、探病还是另有目的?
两人走回前厅,王徽将梨洗干净盛出来,又拿出放在火炉上热着的栗子。
看到满眼的“离”,晏鹤年兴奋的心情滑落,不禁有些感伤。
呜呼!
儿子就算当了官,还是这么舍不得他!
“小珣,我这是出公差,不能带着你们。若回程不赶路,我给你们带一些徽州特产。”晏鹤年安抚。
王徽哼道:“谁稀罕!当初进京,还是你说一家人不要分开,一转身就是半辈子。”
她说着转过头,眼眶有些红。
“唉!对!”晏鹤年拍着大腿,“你们放心,我就是出去转一圈,很快回来。”
听到王阿娘的话,晏珣忽然觉得父亲很可疑。
对啊!
老爹向来去哪都带着他,恨不得把他拴在腰带上,这次独自出门还挺兴奋?
莫非,徽州那里有什么不对?
他摸着下巴思索一会儿,凑到父亲耳边说:“胡宗宪遇刺一事,该不会跟你有关?”
你是不是急着去验收成果?
要不然,你心急火燎的,总不能是去会情人?
晏鹤年悚然一惊,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小珣,你胆子真大啊!刺杀胡宗宪?我想都没想过!”
还得是你啊!
当初打劫严世蕃的主意也是你出的!
小珣珣真是搅混水的一把好手!
晏珣:“……爹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你很可疑。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你从实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