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可以不关心状元是谁,阿豹和常欢很关心,徐枚和徐枳兄弟也很关心。
原因很简单,他们下注了。
徐枚和徐枳来京城才知道,京里人玩得这么野。
三年一科的殿试,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倾家荡产。
不信你问阿豹和常欢。
金殿传胪前一日,他们齐聚晏家,在梅花树下对着仙鹤图上香祈祷。
晏珣听他们嘀嘀咕咕,不由得问:“紧张兮兮的,你们押了谁?”
阿豹和常欢说:“我们押伊在庭,他中状元的呼声最高。他是会试第三名,年方二十九,又是从应天府乡试杀出来的,很有状元气象。”
徐家兄弟说:“我们押会元陈栋。”
晏珣一言难尽:“……不押你们父亲?”
徐家兄弟瞪大眼睛,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神情。
徐枚沉默寡言,徐枳解释:“家父说他是三甲同进士。”
就……挺有自知之明的。
受他们影响,晏珣挺好奇这一科的状元是谁。
传胪大典这日,京城寒风呼啸,嘉靖乙丑科的士子们在宫门外排队,心中忽冷忽热。
想到今日之后,自己就“进士”,心中自然一片火热;
想到皇帝可能不会出席,又觉得凉飕飕。
晏珣在翰林院的队伍中,和满朝文武一起见证三年一度的重要时刻。
他们脸上带着舒缓的笑意……已经得到通知,皇帝要升殿。
果然“不御殿”只是虚惊一场?
可惜他们距离御座远,不能直视龙颜,无法观察皇帝的脸色。
“宣新科进士进殿!”
恢宏的礼乐声中,新进士们一步一步朝着皇极殿走来。
晏珣看着这一批人,不禁想起自己当年。
噫吁嚱!
长江后浪推前浪,晏郎竟已成前浪。金殿传胪之后,才是官场之路的开始。
晏鹤年作为殿试执事官之一,站在单独的一列。
宣读皇榜前,由几个执事官将皇榜从殿内移到丹墀。
众士子屏气凝神,目光随着执事官的身影移动。
这个时候,没人在意执事官是谁。
礼部尚书李春芳出列,朗声宣布,嘉靖四十四年殿试,取中多少人、考官有哪些,第一甲例取三人,第一名从六品……
一番众所皆知的套话之后,才是发榜之时。
大殿内外一片安静,仿佛连旁人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晏珣竖起耳朵,替老朋友归有光、徐文长提着心,有没有逆袭的可能呢?
李春芳大声宣布:“嘉靖乙丑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范应期!”
噫!
这是谁?
翰林院的同僚们飞快对着眼神,状元不是五魁首!
不知有多少去赌场下注的人,这一次要跳护城河!
晏珣是同考官,很快从脑海中搜索出,范应期会试排在一百九十三名。
很显然,这位状元郎会试时文章写得不太出色……“死”啊“哀”的,哭丧不用力。
从接近两百名一跃成为状元郎,范家列祖列宗使出洪荒之力,把五魁首的祖宗按在地上摩擦。
范应期自己也恍恍惚惚,愣了一瞬才颤抖着出列。
按惯例,状元郎上前谢恩,近距离聆听天子的训诫。
可是皇帝身体尚未痊愈,懒得说话,只摆摆手让其站在殿中。
接下来,第二名李自华,会试第二百三十四名。
简直是原地起飞。
这个名字一出,会试同考官们神色都很微妙……幸好高拱“生病”不在场,否则脸色肯定不好看。
高拱取在后面的人,殿试时逆风翻盘。排在前列的人,压到不知道哪里去。
徐阶、李春芳这些人,分明是不给高拱面子啊!
榜眼李自华脚踩棉花一般晃悠悠上前谢恩,站在状元范应期旁边,还有种不真实感。
他以为自己是三甲同进士,谁知逆袭一甲榜眼,这叫什么事啊!
谁来给一巴掌,让他知道这不是梦?
第三名探花郎还算给会试的主考官留了一点点面子,正是会元陈栋。
晏珣暗暗叹气,常欢、阿豹和徐枚、徐枳这一回全都押错注。
诸位,赌博倾家荡产,一定要远离赌博啊!
再往后的,一再体现“逆风翻盘”四个字。
二甲第一名徐云程,也就是“传胪”,会试时第一百三十七名。
而晏珣做房师的《礼记》这科,成绩最好的是二甲三十八名,丘云章。
这一下,连晏珣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比较巧合的,高拱的本经也是《礼记》。
晏珣第一次做同考官,一开始还期待着能不能收一个探花学生。
将来人家说师生双探花。
结果……这是歧视他们治《礼记》的?还是内涵高拱失礼?
晏珣有印象的锦鲤沈鲤,会试时排名五十九,现在是三甲第三名;
会试第七名的许国,三甲一百零八名。
许国跟晏珣乡试同科举人,这一科才进士。而当时很有名的亳州李国士,这科会试仍然名落孙山。
归有光,三甲一百四十二名……徐渭,最后一名。
晏珣:……逆袭的人那么多,为何不能算老徐一个?
历史的惯性就这么大吗?!
进士名单全部揭晓,几家欢喜几家愁。
想哭的人占大多数。
逆袭的喜极而泣,跌落的欲哭无泪。
虽说殿试由皇帝亲自排名,但以往会试主考官在殿试阅卷官之中,通常不会发生这么大的颠覆。
那不是说会试主考官眼光有问题吗?
简直离大谱!
不少人暗暗叹息,高拱病得不是时候!
还有人想,陛下生病、精力不足,恐怕看都没看考生的卷子,排名就是徐阶他们定的。
是徐阶不给高拱面子?
不管怎么说,金榜题名,不会再有改变。
皇帝不想跟这批新进士过多接触,唱名结束后随便敷衍几句,完成任务一般撤退。
进士们虽有遗憾,但明知皇帝身体不适,不敢不满。
甚是很感激陛下坚持到场。
如果陛下缺席金殿传胪,就是他们这一科进士最大的遗憾!
天子门生,必须是天子亲自点的进士!从殿试到唱名都没有天子在场,算哪门子的天子门生?
皇帝退朝,执事官举着榜案出皇极门,新科进士也要开始“天街夸官”。
这是属于新进士的高光时刻。
京城的百姓依旧在街道两旁围观。
只是今年天气不好,风沙尘土吹得人捂脸,少了几分喜庆。
“状元郎是范应期啊!我知道他……浙江湖州人,曾经被当地学政评为劣等,他捐钱买入国子监苦读十年,竟然高中状元!”
“真是励志典范!”
“谁说纳监的监生没真本事?人家能中状元!”
常欢和阿豹也在人群中,忽然想到汪德渊也是花钱捐的监生,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逆袭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