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嘉靖年间开始,明枪暗箭争斗不休的内阁,出现了奇迹般的和谐。
高拱很自负也很聪明,知道只要隆庆皇帝在,其他人难以挑战他的地位。
皇帝没他真的不行!
而张居正只要能实现抱负,可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入冬之后,京城下了第一场雪。雪下得羞羞怯怯,不大,却带来冬的冷意。
宫女给太子朱翊钧梳洗之后,给胖嘟嘟的手指抹上冻疮膏,预防一下。
朱翊钧知道,冬日里皇店最畅销的就是羊毛线和冻疮膏。
看到冻疮膏,朱翊钧想到羊毛线、珣珣、外祖。
给皇帝请安的时候,朱翊钧说:“晏老师最近在西山,招募京郊的贫困百姓做蜂窝煤,帮助百姓过冬。
我也想为百姓做一些事。我们拿出一批毛线,发给贫困的妇女织,再回收她们织好的毛衣毛裤,给她们发工钱。父皇觉得这样好不好?”
隆庆皇帝惊讶:“是你自己想的?”
朱翊钧此时只有五周岁多,就知道爱民如子?
“是我想的!我听说城里有些成衣坊就是这么做,但他们对成品要求高。我们放宽一些要求,让老妇女和小女孩也可以参与进来。”
朱翊钧说得头头是道,“毛线由皇庄提供,成品交给谭纶、王崇古,分给边疆将士,作为促成俺答封贡的奖励。”
皇帝目瞪口呆。
朱翊钧的话却还未说完。
“外祖李家管了好几年皇庄,赚了不少钱。今年这批毛衣算他们捐的,想必他们很愿意为国家略尽绵薄之力。”朱翊钧说得冠冕堂皇。
“哈哈……”隆庆皇帝终于忍不住大笑,“吾儿很好!太好了!”
吾儿可致尧舜!
就算是有人教唆,五六岁的朱翊钧能条理分明、层层递进地把这番话陈述一遍,已经很厉害!
“好!让李家捐!他们作为你的外祖家,该尽一点力。”皇帝满口答应。
不就是捐毛线做善事吗?
钧钧想做,就放手去做!
李伟私吞羊毛作坊收益的事,皇帝已经知情。看在李妃和两个儿子的份上,他假装不知道。
现在就让李家把吞下去的吐出来!
皇家产业这一块,由大太监阮瑛掌管。捐毛线、请人织毛衣的事,也由阮瑛去安排。
阮瑛接手这件事,先跟城中繁华地带的隆福寺借场地,在此分派毛线和回收毛衣。
隆福寺建于景泰年间,是京城唯一的喇嘛与和尚同驻的寺院、香火很旺盛。
既然是做善事,僧人怎么能不同意呢?
僧人在善信中宣传,很快招揽到织工。
有隆福寺参与,织工们不用担心最后拿不到工钱——佛祖看着呢!
万事俱备,阮瑛大手一挥带人去皇庄取毛线。
“都记在账上,最后跟李老爷结算,这些是李家捐的。”阮瑛笑着说。
李伟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焦急恼怒:“怎么能这样?这不是逼捐吗?我是太子的外祖父……”
“就是太子提议的!”阮瑛打断。
李伟愣了一瞬,连忙说:“太子这么一点点大知道什么?一定是晏珣教唆的!我就知道,他暗恨我抢羊毛坊……”
“晏大人不知道此事。”阮瑛又打断。
“你这个太监,怎么这么没礼貌?不行!我要去找贵妃娘娘告状。要捐也是皇帝出钱,不能算我的。”李伟理直气壮。
太子和小皇子都是李家外孙!
皇帝奖励李家几十万两都是应该的,怎么还能反过来逼捐呢?
阮瑛神色不变,淡淡地说:“李贵妃早就知道此事,她没让人告知你们吗?”
李伟哑然,李贵妃真的没说。
其实李伟最近跟李贵妃在闹矛盾。
李伟听了一些人的挑唆,让儿媳妇进宫劝说李妃:想办法让皇帝废掉陈皇后,这样李家就是一家独大的外戚。
没想到李贵妃居然骂他们胡言乱语。
一片好心碰了一鼻子灰,李伟和儿子李文贵都觉得李贵妃不识好歹。
阮瑛没有逼迫,只说让他们准备好毛线,过两天再来取。
李伟回家跟李文贵商量之后,还是捏着鼻子从了。
胳膊拗不过大腿,阮太监后面站着皇帝。
他们不敢抱怨太子外向,只能怪阮瑛不给面子。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李贵妃不是皇后!
李妃怎么就不听劝呢?
李贵妃:……你们傻还是我傻?
在教育儿子方面,李贵妃不一定多聪明;在后宫生存方面,李贵妃有自己的一套。
皇帝不喜欢陈皇后,但李贵妃跟陈皇后关系友好,时常带儿子去给陈皇后玩。
陈皇后没有孩子、又不得宠,渐渐把慈爱之心都放在朱翊钧身上。
天真的朱翊钧享受双重母爱,却觉得自己是父皇亲自生的。
皇帝看在眼里,觉得李贵妃不争不妒,对李贵妃更宠爱。
后宫现在挺和谐,陈皇后和李贵妃凑在一起,不是谈育儿经验,就是一起酸皇帝新纳的小美人。
阮瑛逼捐李家之后,特意去跟晏珣分享这个消息。
“是太子殿下提议的。李家骂骂咧咧,说是你教唆的。我猜你不会在意这点事。”阮瑛笃定地说。
晏珣也有些惊讶:“我听说了这件事,但不知道是太子提议的。既然如此,就让人宣传,好让纺织的妇女以及边疆将士都知道这是太子的善举。”
“我已经安排了。”阮瑛看着晏珣,“你最近经常出城,就是忙蜂窝煤的事?”
“不止。”晏珣絮絮叨叨,“我去年不是奉命建药厂吗?后来是跟惠民药局合作。惠民药局本来就是官办的,既有药房又有大夫……”
晏珣请惠民药局的大夫研制、生产杀虫药以及治鼠疫的方子。
这些大夫很有想法和创意,真的利用造化之学搞出一种强力的杀虫剂。
“取名的问题,大伙儿争论不休。我说叫‘六六六’,要不就叫‘敌敌畏’,他们说不好听。杀虫剂要什么好听?”晏珣摊手。
阮瑛万万没想到,掌翰林院的晏大人,居然为杀虫剂取名,跟一群大夫辩论。
这……不会造化之学的翰林不是好大夫?
晏珣接着说:“上一次鼠疫最严重的地方是石州,鞑靼去年进犯的又是石州。我认为鼠疫跟草原上的旱獭有关,被来往草原的人传进来。我担心板升人内迁,把鼠疫传到云贵,所以加紧生产杀虫药、防鼠疫。”
高拱和张居正这样的大人物,做的是运筹帷幄的大事。
晏珣就查漏补缺,从一件件小事做起,在大人物关注不到的地方,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阮瑛和蔼地看着晏珣:“你这么忙,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李时珍就快到京城了,到时候也让他给你看一看。”
……京城士林传闻,兰陵喵喵声画风大变,是因为身体出了毛病。
阮瑛担心便宜好大儿,又不好直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