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有一个大节日,就是冬至。
在一些地方,有“冬日大如年”的说法。
晏珣第一次在宁波过冬至,当家做主宴请黎大、王二这些江湖好汉,以及徐枚、晏小五等亲近幕僚随从。
新成为晏珣幕僚的谢秉忠没有留在官宅过节,徐枚暗暗松了一口气。
感情这种事,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他在大哥哥身边那么久,怎么会轻易被新来者取代?
冬至前一日,官宅的仆从去街上采买青、白两种颜色的方形年糕。
冬至祭祖,用这种年糕叠放在饭面上,再放一个剥了壳的老菱角和一个橘子在饭碗边。
菱角的形状像元宝,橘子代表吉祥,青白两种颜色,代表有年轻有老年人。
晏珣入乡随俗,按着这些仪式祭祖,嘀嘀咕咕跟祖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请列祖列宗保佑心想事成,实现振兴大明的伟大理想。
以往祭祖时,随从兄弟们会调侃两句,要请祖宗保佑珣哥早日娶妻、开枝散叶,但今年不用说。
不久之前收到京城来信,王徽生了一个女儿,小名圆圆,晏珣终于做哥哥了。
为此,晏松年还从宁波回去高邮,给小侄女圆圆办满月宴。
多稀奇啊!
他都做祖父那么多年,竟然又添一个小侄女。
要说厉害,还是老六厉害。
既然老晏还能开枝散叶,小晏不用着急。
晏珣自己也不急,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刀的速度。
余姚谢氏送给晏珣一把锋利的宝刀,此刻就挂在书房的墙上,时不时可以反复练习拔刀。
每次拔刀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化身冷酷无情的刀客,刀尽天下负心人。
晏小五等人听见晏珣的小声祈祷,齐齐望了望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日的云层比平日厚。
可能晏家列祖列宗真的被召唤过来,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既然说“冬至大如年”,就少不了节日的庆祝。
冬至这日除了祭祀,亲戚之间跟过年一样互相送礼。
人们提着食盒,穿街过巷到亲戚家中,寒暄着留下几样拿手大菜。
因知道晏珣单独在宁波当官,平日有来往的富商大户,都派人来送食盒,称为“冬至盘”。
晏珣也回赠官宅厨子做的地道宁波菜。
“今日收到的菜,摆席面都可以了。辛苦诸君为我奔波操劳,咱们今日好好喝两杯。”晏珣招呼众人。
黎大听到此话,一手托着一坛酒出来,豪迈地说:“你爹千杯不醉,你一定不能比他差!今日好好练一练,改日带你去喝倒船上的兄弟们。”
“我爹不仅千杯不醉,他还会酿最好的酒,做最好的菜。”晏珣骄傲地说,“别说江湖,就是朝堂上,有几个人能跟我爹比?”
有一个全能的爹,就是了不起啊!
他这辈子的磨难,在年少时都受完了,今后的每一天每一年,都要冲着理想快速奔跑。
有一个全能的爹,还要受挫折才能成长?
那不是看不起神仙人物晏鹤年吗?
最近这些年,再没遇到像魏国公府徐二公子那么能跳的炮灰,连打脸都没机会,无敌是多么寂寞~~
王二跟黎大对视一眼,笑着说:“你爹在京城,再威风也鞭长莫及。你在宁波,今后海上的买卖,还是你做主呢!”
余姚谢氏跟晏珣接触,他们已经知道。
但他们对此不是很感赞成……汪直过往的教训告诉他们,当官的都是口腹蜜剑,说话不算数。
尤其是余姚谢氏这种地方豪强,说翻脸就翻脸。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兄弟们希望晏鹤年的官越当越大。
其他人不可信,聚义堂头把交椅晏六哥是可信的。
晏珣知道手底下的人对这项合作颇有微词,开席的时候给得力干将们敬酒……
“如果我只是想做海王,现在就可以实现。可要想凡日月之所照皆是大明,就要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我知道余姚谢氏未必可信,但他们只要可用就行。”
“如果信错人,被他们暗地里捅刀子怎么办?”王二叹道,“当初汪老大在倭国形势大好,但豪强又扶持海商跟大内义长、大友义镇等实权大名合作,越过汪老大做交易。”
世家豪强过河拆桥,汪直成了弃子。
晏珣淡定地说:“这种事很正常。海贸那么大的利益,汪直想一家独占,其他人怎么肯?”
说到底,汪直称王这件事,过早暴露野心,让同行都不能容忍。
晏珣跟便宜舅舅汪直没有感情,可以客观地看待汪直的事。
晏家接收了汪直的一些旧部,但不能一直活在汪直的阴影下。
他今后要帮助朝廷实现远航,这是一件比汪直曾经的事业更远大的事。
跟谢氏合作可以把事情办得更好,又何必前怕狼后怕虎?
王二还想劝,黎大使了个眼神,一边给晏珣倒酒,一边转移话题:“徐枚,你是浙江人,说一说过节的风俗吧!我接触过的倭奴和葡萄牙人,都羡慕我们的节日。”
节日,也是文化的一部分。
徐枚说:“冬至前一夜,是一年中最长的夜晚,叫作‘冬至夜’。老人说,这一夜做的梦最准。我小的时候,希望梦见自己高中状元,梦见徐文长颠沛流离。可惜总是一夜无梦到天亮。”
“你可真是大孝子。”众人取笑。
晏珣轻咳两声:“你跟令尊的误会还没解开?在你年幼的时候,他或许疏于管教,但他也有他的无奈……”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大哥哥,你再提这事,我就吃不下饭了。”徐枚低下头。
你不是我,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有最慈祥的父亲,不能理解我的痛苦。
父子相处要袖中藏刀,如此恶劣的关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罢了,是我不对,不该劝你。”晏珣道歉,给徐枚也倒了一杯酒。
徐枚一饮而尽,语气又变得欢快:“我现在也有家了,过往的一切磨难,都是为了今日的幸福。你们想知道浙江的习俗啊?我慢慢说……”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说着种种事。
王二心中有事,也喝了不少;黎大帮晏珣陪晏小五等心腹,不一会儿空了几个酒坛。
到最后,最清醒的就是晏珣,四舍五入全场就数他酒量最好。
黎大扶着王二回到客房,王二推开黎大的手:“我没有醉!你为何拦着不让我说?晏家多好的局势,把三十六岛拿下来,直接就是海王。”
当初汪老大的基业给外甥晏珣继承,他们这些旧部将来死也瞑目。
黎大严肃地问:“你想做第二个徐海吗?”
徐海本来是汪直的兄弟兼同伙,后来背叛了汪直、另立山头。
黎大是晏鹤年的生死之交,王二是跟着王徽进来晏家的,两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王二冷汗淋漓,他是在走徐海的路吗?
不满晏珣、分道扬镳?
他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浑身一冷,抬头对上黎大幽深的目光。
“老黎,咱们也合作好多年,有感情的!你该不会想请我吃板刀面吧?!”
原来你是这样冷酷无情的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