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到朱翊钧这么聪慧,忍不住捏了捏胖儿子的肉脸蛋。
朱翊钧生于嘉靖四十二年,今年八月就足足八周岁。按惯例,可以喊九岁。
皇帝猛然想到,儿子该减肥了。
三岁的胖小子不要紧,六岁也不要紧,九岁还胖,恐怕要胖一辈子!
“你平常习武射箭,天热还去游泳,怎么就不瘦呢?”皇帝嘀咕。
朱翊钧瞪大眼睛:“父皇!我们在说科举,很严肃的事!”
这么严肃的场合,你关注我的体型是不是太过分了?
教我习武的锦衣卫都说,我身手敏捷、寻常几个壮汉近不了身,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父皇居然说我肥!
“科举啊!”皇帝笑着放下《会试录》,“那就看他们谁在殿试时作的文章更合朕的心意,或者更合高先生的心意。”
隆庆皇帝这个人,你说他勤奋吧,他把得罪人的事都交给内阁。
但关键的事情,人事、财政、军事……他又牢牢掌控在手里。
内阁的阁老们如走马灯一般换人,愣是没有耽误隆庆速度。
朱家的皇帝,是有一些天赋在身上的。
……
殿试名义上的主考官就是皇帝。
读卷官包括内阁四位阁老:高拱、张居正、殷士儋和赵贞吉,以及各部尚书、通政司、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主官。
其余名额就由阁臣推荐。
高拱推荐的是张四维。
张居正推荐的是晏鹤年。
张四维不仅仅有晋商背景,跟高拱也有关系。
高拱虽然出生于河南新郑,祖籍却是山西。张四维以这一层老乡关系,攀上高拱。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沈鲤仗着老乡关系,被高首辅提拔吧?
不就是认老乡吗?谁不会。
眼看着高拱所向披靡,张四维果断地打不过就加入。
因为高拱没有儿子,张四维给高拱送美女,被朝野当作风雅美谈。
很显然,张四维的用心攀附还是有效的,离权力的核心又进一步。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晏鹤年一眼……他是主动攀附高拱,晏鹤年却是被高拱和张居正抢着拉拢。
同人不同命,跟活神仙不能比。
和意气风发的高拱和张居正相比,殷士儋和赵贞吉很憔悴,像斗败的公鸡一样。
殷士儋给朋友写的信中说“我受权臣高拱排挤、陷害,恐怕命不久矣”,站在他的角度,高拱就是大魔王。
……
京城神仙打架,南京明枪暗箭,宁波城的晏珣在看猫儿狗儿打架。
官宅的猫儿是徐枚和晏小五聘回来的,又收留两条狗,院子里每天都很热闹。
徐枚蹲在地上,一本正经地教训大黄狗:“给你搭了狗窝,你为什么不去睡?人家小白都知道睡狗窝!你今晚再睡我的床,我要揍你……说了!你不是我媳妇!物种不同是没有结果的!”
晏珣取笑:“别限制得那么死,你就试着接受她嘛!”
“珣哥,我跟你不一样。”徐枚幽幽地说。
男子汉大丈夫,被人传奇奇怪怪的谣言,简直欺狗太甚。
晏珣说:“你不是跟徐文长吹胡子瞪眼,这辈子不成亲,不帮徐家开枝散叶吗?既然如此,被人说两句有什么关系?”
“我就算不成亲,也不能被人传谣!我没你豁达!”徐枚头也不抬地说着,又开始训大黄。
大黄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露出肚皮邀请徐枚撸。
徐枚:“……你不用诱惑我,我是坚决不会上当的!”
王衡在院子的石桌晒着太阳抄书,惊讶地瞟向徐枚,心想:“大人奇奇怪怪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教坏孩子啦!”
晏珣心不在焉地看徐枚撸狗,目光不时地院门看去。
“不知道德渊考得如何,汪家列祖列宗得撸起袖子把其他鬼干趴下才行啊……如果汪家祖先保佑的是平安,就哈哈哈了。”晏珣自言自语。
徐枚说:“汪公子进过咱们家的小黑屋吧?那他肯定能中。”
这种迷之自信,来源于他是晏家的一份子,跟徐文长没什么关系。
“你这话说的,珣哥很高兴。”晏珣淡淡笑道,“晏家小黑屋,永远为你们敞开。”
徐枚和王衡同时缩了缩脖子,假装没有听见。
头悬梁锥刺股、卧薪尝胆闻鸡起舞,在晏珣这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
别人是“狠人”,珣哥是“狼人”,比狠人还多一点。
……
金殿传胪之后,进士登科录就会通过驿传,从京城传达到全国各个地方。
两京十三省,都在关注进士登科录,就连南京都是如此,魏国公徐鹏举的死都被抛到一边。
乡党在这个时代是很重要的。
君不见,背景深厚的张四维都得跟高拱论祖籍,攀上同乡好升官吗?
士子中进士当官之后,通常也会回报家乡。连严嵩这种大奸臣,都在家乡修桥补路,是江西分宜人的骄傲。
对晏珣来说,汪德渊又不仅仅是同乡那么简单。
还是朋友、同党、兄弟以及……一起逛画舫的铁哥们。
……
晏小五在宁波知府衙门蹲了好多天,一收到捷报就往家里飞奔。
“中了!珣哥!中了!”他边跑边高声大喊。
路人有认识他的都纳闷……
“那不是晏大人身边的小五吗?他家大人中什么?雀屏中选?”
不然呢?还能中进士?
“中了!中进士!”晏小五跑回巡海御史的市舶司衙门,从前门一路穿过三重门,跑到后面的官宅。
水匪的身体素质展现出来,即使一路狂奔,他还是脸不红气不喘。
晏珣猛地站起来:“谁中了?”
“隆庆五年辛未科殿试金榜名录,第一甲第一名,张元忭,浙江山阴人;第一甲第二名刘瑊,南直隶吴县人;第一甲第三名邓以赞,江西新建人……”
随着晏小五念登科录,晏珣握紧双拳,比自己中进士发榜时还紧张。
其他人也是屏气凝神,连猫儿狗儿都不敢乱叫。
王衡天真地说:“这些人是谁?汪大叔他们中了吗?”
他记得,汪大叔中举的时候,他还去吃席了。
其他人他不关心啊!又不请他吃席!
晏小五飞快地说:“汪德渊中了二甲第二名,已经很不错。这一次的殿试,又是大逆袭,会试五魁首被压下。据说,高拱不满意张居正的变法理念。”
哟嚯!
讨好了张居正,得罪了高拱。
皇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为张居正站台,反而顺高拱的意思。
“朝廷和地方为此又要各种猜测。比如,高拱和张居正的争议焦点是什么;皇帝是不是想借高拱的手,对某些人赶尽杀绝。”晏珣啧啧两声。
倒霉的还得是徐华亭?
晏小五说:“虽然如此,张居正作为会试主考官,还是选拔出许多踊跃变法的人才。这些人殿试排名靠后,也一样能用。”
就说沈鲤吧!三甲同进士出身,已经当上会试同考官。
简直像绑在风筝上——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他们议论着殿试大逆袭的后续影响,徐枚忽然问:“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汪平安中了第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