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是个合格的端水大师。
一般的孩子像他这个年纪,还要跟弟弟妹妹争宠,他已经学会平衡大臣之间的关系。
主要是……隆庆皇帝并不在意太子跟大臣来往密切。
谁若是在皇帝面前说:“太子勾结大臣,恐怕想图谋不轨。”
皇帝会欣喜地说:“真的?我儿这么能干?”
总共就两个儿子,大儿子朱翊钧方方面面都比朱翊镠强,皇帝又冥冥中感应自己不会再有儿子,那还防备什么?
我儿能干,我就可以安心钓鱼了!
朱翊钧跟晏珣谈了几个大秘密,成功地跟晏珣的亲密度上升两度。
有共同的秘密,就是自己人。
他又兴致勃勃地陪秋生、王衡玩玩具,不动声色地打听消息。
“你们家去哪里放风筝?你姑姑和姐妹们也一起去吗?”
王衡说:“去城外踏青的时候放,家里姑姑和姐妹们也会同去的。不知哪天好天气,适合出游呢!”
他煞有介事地说:“往年我跟义父在宁波,看浙江人春游才热闹。他们清明上坟有‘上坟船’,男女盛装打扮。有钱人家还一路吹奏乐曲,把上坟当作乐事,正所谓‘厚人薄鬼’。”
“儿歌说‘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船里看娇娇’。除了好玩的,还有好吃的。在船上烧的菜没有灶君菩萨尝过,比平日的好吃。”
晏秋生补充:“我作证,确实是这样。”
其他没坐过上坟船的孩子顿时不依,都嚷嚷着要吃“没有灶君菩萨尝过”的菜。
晏珣走过来说:“这有什么难?野餐的时候在地里垒个土窑,煨鸡煨红薯不就行了?其实不是船上的菜好吃,是出去上坟走一天又累又饿,才觉得好。”
小孩子们不管那么多,话题偏到垒土窑,再偏到不知道哪里去。
朱翊钧还想拉回来,说:“你姑姑……”
“就不告诉你!”王衡大不敬地瞪了一眼。
别以为你是太子殿下,就可以动歪心思。那么小就喜欢我姑姑?想做我姑丈?过分了吧?
晏珣也瞟了一眼朱翊钧,如果没记错,万历皇帝的长子朱常洛是王恭妃所出。
朱翊钧跟哪一位“王姑娘”有缘?
朱翊钧:……我不是那个心思!王衡脑子里面想什么?
……
跟晏珣分享了秘密,没过两天朱翊钧又去跟张居正分享秘密。
他一开口就是:“我有一个主意,但想得不够周全,暂且不适宜跟父皇说。跟其他人讲也不是太合适,唯有来请教您。”
张居正顿时心情舒畅,跟冬日里喝了一杯温水一般暖洋洋的。
“太子请讲。”张居正温和笑着。
朱翊钧说:“近年羊毛线出口增多,南边有些人尝试圈地养羊。可一方水土养一方羊,南方养的绵羊毛就不适合纺织。我想,要说养羊,没有比蒙古人更懂的。现在咱们跟蒙古开放互市,可以让晋商跟蒙古人收购羊毛。
一来,可以让蒙古人帮咱们养羊,解决羊毛原材料的问题;二来,让蒙古人有了创收的新方式,让他们安心放牧;三来,在北边做毛纺织业,可以解决‘板升人’的问题。”
板升人,说到底是流民,在内地没有生计才叛逃到蒙古。
之前晏鹤年通过谈判,让很多流亡板升人南归,安置到云贵。
但流民是源源不断的,不解决流民的生存问题,就会有新的板升人诞生。
“让晋商劝蒙古人养羊?再从蒙古人手中收购羊毛?”张居正沉吟。
如果真的能实施,蒙古人养马的牧场变成养羊,战斗力会大大削弱。
“我们已经劝蒙古人出家,还派出黄教喇嘛去传教。宗教能让人获得精神上的富足,还需要物质上的富足,才能长治久安。”朱翊钧说。
“我们一直在想,怎么解决部门晋商走私的问题。他们走私的最大危害,是把军用物资流出到关外。这种不顾大局走私之徒,自然是有一个算一个要严厉打击。但归根结底,还是要提高自身实力,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说可好几个“我们”。
张居正想到朱翊钧刚见完晏珣,猜得到“我们”里面都有谁。
嘿!不就是你们师生两个,再加一群嘴上无毛的半大小子吗?
还“们”呢!
“殿下的建议不错,我要跟王崇古写信商议。若是他也认为可行,我会在朝堂上提出。”张居正认可朱翊钧的话。
就算是背后有狗头军师团,以朱翊钧这个年纪能谋划这种国家大事,确实令人欣喜。
起码,这是一个关心国事的未来皇帝,既不沉迷修仙,也不爱好女色,还对钓鱼、车珠子不感兴趣。
朱家列祖列宗保佑!
朱翊钧再接再厉:“若让晋商负责此事,干脆让他们成立一个有官方背景的商会,内部制定条例自我约束。官方选派理事,对商会的经营做监督。”
晋商靠“开中制”贩盐起家,现在主要经营盐业、金融业、运输业。
其中盐业和金融业都跟徽商有冲突。
而纺织业,晋商一直没有发展起来。现在让他们借着蒙古人,发展自己的羊毛纺织业。
“殿下的意思是,让官方收编晋商?”张居正问。
朱翊钧点点头:“昔日戚继光抗倭,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解决晋商的问题也是如此。不用担心他们不愿意,有这个机遇,他们会很愿意。”
有了官方背景,就是皇商。
张居正本身是不赞同“商贾在位”,对朝廷上有太多商贾出身的官员表示忧心。
但他也不是一竿子打死所有人,申时行和王锡爵都是商贾家庭出身,但张居正就挺欣赏。
而且,收编晋商是加强对商人的管理,对朝廷有利。
“杨博病重,这件事要做,也还是要王崇古去实施。”张居正笑着感叹,“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收我的信。”
得用别人的势力,就得给人一颗甜枣。
刚把张四维踢走,就要让王崇古做事。
朱翊钧想了一会儿,说:“张阁老,您觉得若我亲自给王总督写信如何?”
张居正嘴角抽搐……太子写信,难道你又想说“王大人,你也不想野史写得很野,瞎说你跟鞑靼三娘子不可不说的一千零一夜吧?”
“殿下,您写信要就事论事,正经一点。王崇古非常不好惹,虽然您是太子,也要给他一些面子。”张居正提醒。
隔壁老王,言官都躲着走!
朱翊钧目瞪口呆:“张阁老!您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是一本正经的正人君子啊!”
有其师必有其徒,珣珣教出来的,能不正经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