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回京了。
他已经收到信,知道自家小妹跟晏珣相亲,两家已有默契。
对于此事,他非常意外,又惊又喜。
就算不论官职,只看人品、才华和家风,王锡爵对晏珣这样的妹夫很满意。
王锡爵的父亲王梦祥这两年沉迷修仙,时不时就去名山寻仙访道,家业都交给儿子们处理。
王玉燕的亲事,也交给兄长嫂子安排。
在京城给玉燕定下这门亲事,估计会让太仓的亲友大吃一惊……天下谁人不识晏郎!
晏珣主持宁波海关市舶司时,是江南大商人要拜的山头。
不知多少人想巴结晏大人,可惜无从下手!
王锡爵一到家,朱氏带着儿女和王玉燕迎出来。
孩子们簇拥在王锡爵身边,王锡爵却只看着朱氏。
夫妻俩对视好半晌,同时说:“你辛苦了。”
“不辛苦。”朱氏说着,眼眶一红:“你怎么黑了那么多?脸也粗糙,苍老好几岁。”
“大湾海风大、阳光猛烈。”
“不是让你带好润肤油?”
“不顶什么用……娘子也辛苦,看你的气色挺好,是用了新的脂粉?孩子们没有惹你生气?”
“哪天不生气?一个把晏家当自己家,一个人称仙姑,还有两个专门斗嘴。”朱氏含笑带嗔。
王锡爵有一儿三女,全部是朱氏所出。
当年在翰林院中,王锡爵就是有名的“家有悍妻”。
据说某次有人请王锡爵洗脚脚,朱氏问是谁,王锡爵如实相告。
朱氏说:“这个人刚中进士就纳妾,他又不是没有儿子,就是不守律法!你不要跟这种人深交,就在家里待着!”
敲山震虎、含沙射影。
王锡爵果然没有去。
有些人同情王锡爵,觉得他可怜。但这种事冷暖自知,王锡爵不觉得自己可怜。
老王:怕娘子才有出息呢!你看看严嵩、戚继光,再看晏鹤年!说不定将来我也是首辅!
夫妻俩拉着手,说着这几年的事。老夫老妻的,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王衡摇摇头,跟姐妹们说:“我们一会儿再进来吧?去帮爹收拾行李,看看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王锡爵回过头:“我一会儿检查你的功课!若是不长进,我收拾你!”
总共就这一个儿子,要求必须高一点!
王衡得意地说:“爹尽管检查!就连张阁老和晏阁老都说,我的文章是同龄人中屈指可数的。”
“你不能跟同龄人比!难道将来科举场上,都是你的同龄人?”王锡爵正色道,“你要比年长的人更优秀!”
训了一句儿子,他又温和地看向妹妹:“玉燕,你带他们去整理行李,有一些是带给你们玩的。”
王玉燕笑着点头,拉着侄子侄女们出去。
王衡背着手嘀咕:“结果还不是先把我们打发出来?依我看,爹娘这番话得说一天!”
“就你懂得多!”王玉燕说。
“你成亲了,懂得更多。”王衡老气横秋。
臭小子打趣姑姑的结果,就是被姐妹们联手摁住,被王玉燕揪了一顿。
王衡哀嚎:“你们欺负我!日后我不帮你们跑腿!看你们着急!”
王锡爵听到外面的动静,感慨:“家里真热闹啊!我在大湾这几年,做梦都想你们。”
都怪晏珣那家伙内举不避亲,专门帮他搞这种肥差,不是去辽东拐带小孩,就是去朝鲜要铁矿,还把他扔到大湾去。
“你是明日还是后日进宫面圣?我看着日子备接风宴,请相熟的亲朋好友。妹妹的亲事,你是什么想法?”朱氏温柔地问。
王锡爵说:“我去吏部交卸的差事,等着皇上召见。至于接风宴不必操办,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就好。妹妹的事,我单独跟晏珣谈一谈。我还是很意外,他居然想通了。”
“有什么意外?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地位,想法就不一样。”朱氏淡定笑道,“我们玉燕这么好,谁会不喜欢呢?”
她也是很护短的。
自家的小姑子,怎么看都是最好的。
“说到这个……焘贞还是没想通?有人找我说亲,我都拒绝了。我这女儿,说不定哪天就白日飞升,怎么嫁人!”王锡爵无奈。
“你方才不是看到了?焘贞一身道姑的打扮。正好你在家,好好跟她讲道理。”朱氏也唉声叹气。
儿女都是债!
“我不讲,随她去吧!家里又不是养不起!”王锡爵摆摆手,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
朱氏走到他身后,帮他按摩头部,屋内一时暗暗无声。
……
晏珣也知道王锡爵到京,不知为何心情有些微妙。
第一次见王锡爵是什么时候?
很多年以前,在南京乡试,排队的时候,有人说:“那人就是王锡爵!他上一科已经中了,这一科是来送考。”
当时他觉得,王锡爵这个名字甚是耳熟,将来大约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但他并没有因此刻意跟王锡爵结交……因为他有种自信,老爹才是最了不起的人物!
后来他们同科进士,再一起入翰林院,渐渐有了交情。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晏珣跟王锡爵、申时行的友谊,跟张四维这种洗脚洗出来的交情不一样。
王家虽然豪富,生活却很低调,跟晏家的家风相合。
王锡爵十三岁进学,有一天督学御史冯天驭发现他的布鞋破了,摸着他的头怜惜地问:“是不是你家里贫穷,而怜惜一块帛布?”
同学中知道王锡爵家境的人告诉冯天驭,王锡爵家境富有。
冯天驭赞叹,这个学生明明很富裕却如此低调节俭,前途不可限量。
对晏珣来说,娶妻不是完全因为感情……他没有对谁一见钟情。
王姑娘是王锡爵的妹妹,也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特别的……
特别合心意?至少是不抗拒,可以当作朋友来往。
把婚姻当作生活的一部分来经营,日久生情?
晏珣想着,去看荷花露出尖尖角没有,等荷花长出,挑一朵送给王姑娘。当然,某个难哄的好大儿也不能落下。
……
王徽也在跟晏鹤年说这件事。
“相中王姑娘,其中很大的原因是王家的家风,是她的哥哥们。我看珣珣不抗拒,咱们主动一点,把事情定下来。”王徽高兴感叹,“想到珣珣娶妻生子,我很欣慰。”
吾家有子终长成?
砸手里的老大难光棍儿终于推销出去了?
哦,我家珣珣是全城未婚少女的梦!
晏鹤年点头:“我跟小珣说一声,让他有个准备。”
和王徽欣慰的心情相比,晏鹤年的心情更复杂……甚至隐隐有不舍和伤感。
别人嫁女儿的不舍,他儿子要娶妻,同样感到不舍。
儿子长大了,不再是牵着他的手,全心全意依赖他的小珣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