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珣出宫不久,被东宫的太监请走,很快见到双目亮闪闪的朱翊钧。
瞧那双大眼睛,星星都没那么亮,写着“快夸我啊!”
实在是太可爱!
晏珣很想笑,勉强忍住,一本正经地说:“我猜猜,殿下肯定是做出一篇好文章,被其他老师表扬了?”
屋里只有田义和两个装聋作哑的小太监。
朱翊钧说:“我是做了一篇好文章,只等着珣珣表扬。”
晏珣故作疑惑:“文章呢?文章在哪?”
“你怎么猜不到?”朱翊钧大眼睛里写着“失望”。
我和珣珣不是心有灵犀吗?
见好大儿快要着急了,晏珣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殿下的手笔!方才我就想,哪位言官那么懂弹劾……但我不是很明白,殿下怎么让他配合?”
朱翊钧得意地说:“我不用收买言官,我只要让他觉得‘透题’是个绝妙的罪名即可。”
“怎么说?”晏珣满脸虚心。
“我让人跟他讲弘治己未科会试。”朱翊钧仰着头说。
弘治己未科会试,唐伯虎卷入科举舞弊案,会试副主考程敏政被指控透题。
最后经过彻查并没有发现买卖考题的真凭实据,程敏政被无罪释放,但终究因沾上丑闻,被勒令致仕,五个月后在家里愤郁发疽去世。
事后有人分析,当时有人盯上了程敏政的位置,谋划这场舞弊案。而唐伯虎纯属被殃及牺牲的池鱼、遭受人生的重大打击。
晏珣吸了一口气:“……殿下真厉害。”
这一招若见效就是一石二鸟:
他落得程敏政的下场,张敬修一辈子不能再参加科举,张居正也得引咎辞职。
晏珣有些牙疼,心也疼。
手段毒辣的太子殿下,肯定不是自己教出来的,一定是朱家祖传!
要不然就是张四维以前教的。
朱翊钧觉得晏珣的语气不像表扬,连忙解释:“己未科会试之后,考题就由全体同考官参与,想提前透题几乎不可能。那个言官怕是一时没想明白。当然,他若想明白不配合,我还有后手……”
小殿下声音沉稳,一切尽在掌握。
晏珣静静听着,心情挺复杂。
小家伙真的是长大了!算计人心越来越熟练!
“珣珣。”朱翊钧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应付得来,但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承诺过的,要保护你。”
当他还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就会挡在晏珣身前。
“哎呀呀!”晏珣擦了擦眼眶,笑道:“殿下这么说,我宁愿被人多弹劾几回。”
装聋作哑的田义都不禁偷偷瞟向晏珣……换作是我,此刻就该感动得跪下抱着太子的腿喊爹。
朱翊钧笑眯眯地拉着晏珣坐下,分享心得:“我发现,言官也是可以利用的。就好比一把刀,怎么用在于执刀之人。”
……这就是历史强大的惯性吧!另一时空的万历皇帝早年很擅长利用言官和阁臣互掐,其中一个叫李植的言官非常得宠,在同僚们面前耀武扬威自称是万历的便宜儿子。
有一次李植跟其他言官对骂,此事被人骂出来。被贸然认爹的万历很尴尬。后来,李植因为得罪人太多,也被万历“老爹”革职。
晏珣鬼使神差地问:“今日弹劾我透题的言官叫什么来着?”
该不会是李什么吧?
“詹仰庇,怎么?”
“竟然是他,此人挺‘聪明’,日后还能用。”晏珣恍然。
詹仰庇,就是之前上书劝谏皇帝不该冷落陈皇后,以及宫里不该放烟花的那位。
朱翊钧眨眨眼,小声说:“父皇说他是小人。他弹劾你‘透题’,就算真有这种可能,父皇对他有成见,会认为他又在无事生非。”
晏珣只能一脸佩服地看着朱翊钧。
连皇帝的心情都算进去,钧钧真是大孝子!
“这件事说到底,我是池鱼之殃。”晏珣叹道,“人家针对的是张阁老,换作任何一个人当主考,都会面临同样的境地。”
“从京城热议张敬修会成为今科状元,事情就很不同寻常。”朱翊钧说,“父皇让人暗中去查,看看是谁在生事。”
晏珣点点头,自己也该用报纸引导舆论,化被动为主动。
朱翊钧也想到的报纸,停顿一瞬之后说:“何心隐的一些话没办法从报纸上说出来,可能会用别的方式。”
“殿下觉得此事和他有关?”晏珣想了想,“我回来之后见过他两次,看他不像暗中使坏的人。”
“一来人不可貌相,二来也有可能他的弟子借他的名义生事。”朱翊钧猜测。
“殿下自己猜的?”晏珣问。
朱翊钧指指一旁的人肉柱子:“田义说的。”
田义重重地闭上眼睛……殿下你出卖我啊!我对外的形象,是不关心朝政的老实太监!
“渭川兄,请您多指教。”晏珣客气地说,“有空咱们一起吃饭,我那里还有西凤酒。”
田义尴尬笑了两声,道谢。
晏大人对他们这些太监很友好,连个人喜好都记得清楚。
别说阮瑛、冯保,就连田义,都没法抗拒晏郎的善意。
晏大人若是把这番用心放在女人身上,早就妻妾成群了!
……
晏珣回到家时,发现老爹正在忙碌着做什么,家人都在围观。
晏鹤年边忙边说:“这种蘑菇菌褶中有沙,用手搓沙子会掺进蘑菇里,洗不干净。只有泡发之后注满清水,像打鸡蛋一样打发、让泥沙沉底。换水三四次后,碗里不再有泥沙,再抠去泥根。”
“我就说这种稀罕东西要让你们老爹来处理。”王徽在一旁笑着说。
晏珣探过头来,好奇地问:“什么蘑菇?哪里来的?”
“回来了?太子殿下没留你吃饭?”晏鹤年随口问了一句,回答:“是李如松进京带过来的,他前两日刚进京。”
晏珣被弹劾的事情烦扰,没留意这件事。
“这种关外蘑菇,炖鸭子是佳品,让厨房准备一只鸭子来配。”
说话间,晏鹤年已经把蘑菇处理好,擦干净手。
王玉燕亲自把洗干净的蘑菇送进厨房。
外人眼中神秘威严的晏阁老,在家里竟然是个和蔼可亲的老父亲。
不仅是洗蘑菇这种小事,有空的时候还会跟小孩子一起玩。
这个家的氛围,她很喜欢。
晏珣目光随着王玉燕的背影走了一会儿,转过头跟家人说:“难得李如松还记得我们,我过两日见到他,得回他一份礼物。”
“他送礼物是有目的的。”晏鹤年说,“他没能参与攻打倭国京都,对此非常遗憾。此次进京,他想走一走关系,跟你一起下南洋。”
“李如松嘛……”晏珣笑了笑,“我记得他是徐文长的弟子,四舍五入算是我们家的人,一起下南洋也好。”
王徽等人愣了好一会儿,这四舍五入从何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