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再纷纷转过头去,却只见远处,正大步奔来两个身着朝服的中年男子。
无疑,自然正是礼部尚书唐明与户部左侍郎郑明礼。
眨眼间,便已冲到近前。
可出乎意料,只见那唐明,却哪还有一丁点六部之首正三品大员该有的稳重老练风范气度?
一脸凶神恶煞瞪着那曹征,脑袋一昂,胸膛一挺,便是一通破口大骂,“我家贤婿骂得好,骂得痛快!”
“我说你这曹老头,一把年纪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要说为朝廷建功立业,又早没了力气,要说为陛下排忧解难,好像脑袋还不大好使……”
“大清早的天还没亮,不知老老实实在被窝里搂着小妾睡觉,非得跑这太阿殿前讨骂是吧?”
“为老不尊,你说你得多犯贱呐!”
气急败坏之下,索性一手叉腰,颇有一副泼妇架势,“哟?哟?怎么了?这般脸色瞪着本官干嘛?”
“不服气?来,来,咱们比划比划?”
“说实话,本官早看你们这帮御史台的言官不顺眼了……”
“也好意思,臭不要脸叫嚷什么肩负着监察文武百官乃至朝廷勋贵甚至天子的言行,匡正朝野不正之风!”
“呸!狗屁!”
“依本官所见,就是成天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
“哪个管家子弟调戏了府上丫鬟两句,你们要管,哪位侯爷宴请宾客时多上了两道肉菜,涉嫌作风奢靡了,你们也要管……”
“就连陛下,忙碌于国政,疲惫困顿了,好不容易抽点闲,微服出宫去散散心喝点小酒,你们也要上折子,之乎者也地念叨一番。”
“张嘴闭嘴,又是什么天子之德,又是什么圣人之贤的……”
“搞得满朝上下,谁听见你们御史台的名头,不立马后背都得冒一身冷汗?”
袖子一掳,龇牙咧嘴得厉害,“这也就罢了……”
“我家贤婿领了陛下旨意,今日乃第一次参加大朝会,太阿殿内君前奏对,怎么也算是人生的一件大事。”
“抱着一份后进谦卑的姿态,更一片好心,体恤诸位同僚这才三更半夜天不亮便来上朝,挨饿受冻又困顿的,这才特地准备了些糕点吃食。”
“结果你这老头倒好,不但不领情,不知心存感念,竟还恶语相向横加刁难?”
“还亏得有脸,自称什么饱读圣贤书!”
“以本官看,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当下,更是怒目一瞪,“啊呸,欺世盗名的酒囊饭袋而已……”
“依我看,这些糕点,就算拿去喂狗,你也不配吃!”
“哦对,本官还差点忘了,当初我家女婿上任临州判司时,就属你这潲水老头,上折子参他参得最积极吧!”
“等着吧,一会儿我们便上折子参你!”
而郑明礼虽不至于如他那般暴跳如雷,可也同样满面憎恶。
目露凶光,怒气腾腾,一拂袖,鼻孔朝天,“曹御史别忘了,这可也是我郑家的女婿!”
“曹大人这是觉得我家女婿年少,且为人老实敦厚,好欺负?”
“还是以为,我家女婿朝中无人撑腰,就可随便欺侮了?”
刹那间,在场众人一下子便彻底呆住了。
瞠目结舌望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面面相觑惊魂未定,竟是再无一人出声。
虽说自古以来,文人风骨气节使然,朝臣之间或私人恩怨,或政见不合,唇枪舌剑甚至在天子面前都抓头发撕衣服扭打成团,也不是没有过,甚至史册有记载的都不少。
可眼下,这终究是在太阿殿前,大朝会在即呐!
此刻能在这里站着的,谁也不是小官小吏,那都是有身份的当朝重臣呐!
而这唐明,六部之首的礼部尚书,护短自家女婿可以理解,可满口污言秽语跟个菜市场的泼妇似的,终究是有失身份体面的啊!
更何况,谁人不知,对于御史台那帮言官来说,不重金银不重权势,却唯独最重名声。
人生最大的梦想,莫过于青史留名。
这才有了多少人,朝堂之上不惜撞墙自尽以成全铮臣死谏之名。
好吧,说白了,就是头铁!
而眼下,这唐尚书,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劈头盖脸骂得如此恶毒,这不是直接要了人家老命吗?
而此时,王老爷又何尝不是满心惊诧,有点惊为天人的震撼?
虽入京为官这么久 了,今天还是第一次上朝,可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位唐家的老丈人,那绝对是个官场老油条,成了精的老狐狸啊!
朝会之上,也从来都是跟个笑面虎似的,对谁都是乐呵呵的,谦卑有礼,主打就是一个稳重,左右逢源。
可实则,绝对是憋着一肚子坏水,百多斤的身子,九十斤都是心眼。
据说年初,临州医学院创办之时,满朝文武对他王老爷群起而攻口诛笔伐,弹劾的折子都堆成了山……
这老唐同志都硬是能忍住,不发一言,连替他辩解的折子都没上过一封!
还有老郑同志,别瞅着一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样子,可实则心眼与老唐比起来,也少不了几斤。
可今日,这二位老丈人,是吃火药了,哪根神经受刺激了?
本老爷都已经算是脾气爆的了,可遇上这曹御史主动凑上来讨骂,也只是骂人家两句欺世盗名而已。
结果他二位爷倒好,又是屎尿屁,又是潲水老头,又是骂人家连狗都不如的。
这不是要人命吗?
扭过头,果然只见曹老头,瞬间已是被气得浑身直哆嗦。
老脸涨红得发紫,眼珠子向外凸起得可怕,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指着二位大爷,“你……你们……”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天,才一边跺脚,一声怒喝,“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粗鄙!汝翁婿三人,一丘之貉,皆粗鄙不堪!”
可话还没骂完,竟是脑袋一歪,身子一抽搐,翻着白眼直挺挺朝后面倒了下去。
瞬间,倒是将旁边乌泱泱一大片官员吓得够呛。
一窝蜂围过来,“曹公,曹公,您这是怎么了?”
“快醒醒!醒醒!传医官,快,传医官……”
又是使劲撸后背,又是掐人中的。
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已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