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低眉,如多年前一般应着声。
“是,陛下。”
……
先是太叔岳,再是杨执辅,朝中重臣的死就像是某个讯号,随后的两个月中,皇城极近处,每隔数日,总有一家办着丧事。
大周建国已久,从武治,文德两朝提携起来的重臣也一个个到了白发之时。
这两个月里,苏复作为萧家男丁,一直在各家奔波着,以表达萧家的哀悼。
但苏复感觉得到,他知道很多人嘴上不说,可他们眼中透露的想法,却是那般的清晰。
这些老臣之中,萧立渊的年岁算是最为年长的了。
这些老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那萧立渊还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生老病死,天命也!
死亡见得太多,但这种奔波于葬礼之上,体验别人悲伤,而后看着在家中顶梁柱倒下之后,各家沉寂,畏畏暗敛的小心模样。
苏复不想去想,但又总是有事实提醒他,提醒他萧立渊死后,萧家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等萧束楚和孩子睡着后,苏复提着灯在门前等候着。
依旧是三更声鸣,月至中天之时,一架只有微弱灯光牵引的马车停在萧家门前。
时艰从马车上走下,而后撩开帘布,将萧立渊搀扶着从车上走下。
萧立渊难掩脸上疲惫,他需要处理的事太多了,操心的事也太多了。
夜风吹拂,从那一次书房相谈之后,这是苏复第一次和萧立渊这般互注视着对方。
“爷爷,我有事想找你谈谈。”
论迹不论心,虽然萧立渊对他动过杀心,但萧立渊到底没有动手。
可往日的信任,帮助,萧立渊却没有作假。
苏复再叫这一声爷爷,并不为过。
萧立渊点了点头,朝门后走去。
“来吧。”
烛光将书房照亮,往日间苏复闲着没事就来这里找书看的他,却已经有数月不曾跨入这里面半步了。
热茶冲入茶杯中,萧立渊往前一推,示意苏复坐在自己对面。
“说吧。”
不知是因为发现苏复身份,还是老态愈显的原因,萧立渊对苏复再无往日之温情,话也多以直白为主。
苏复并不在意,他能活着,或许就该感恩了。
“我想带束楚和孩子他们离开,离开得远远的。”
苏复不想拐弯抹角的说什么话来换取萧立渊的怜悯,他只想表达自己最为真实的想法。
他不想去赌,萧立渊死后的萧家会成为什么样子。
他也不想参与到争龙道的谋划中去,他只想离开。
去西域,去海外,去一个无人认识,安全的地方。
“不允!”
依旧是简单的话,但苏复却有些绝望,哪怕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我该怎般,才能让爷爷你相信,我不是他!”
“去睡吧。”萧立渊站起身来,根本不给苏复太多话的机会。
苏复咬牙,面色有些狰狞,侧过身看着萧立渊的背影,低吼道:“我若死,你能让束楚和轻雪他们离开大周?”
萧立渊脚步微微一顿,这话真熟悉呀。
当年,三十年前,在宫里……承和太子就是这般对武治陛下说的吧。
那一次是武治陛下错了,才有了文德陛下的死。
这一次,他会错吗?
“外面哪有家中好。”
苏复惨笑,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他为何觉得萧立渊会徇私情呢。
现在不仅是他,连他的孩子都成了萧立渊忌惮之人,欲……还是有杀心吗?
苏复挥掌,将烛火扇灭,那两杯对放着的茶杯中,热气依旧在飘荡,但终是无人尝它。
……
时五月,炎热相随,西域已然乱作一团,在京城之中多了许多西域人的面孔,他们或者悠闲,如大周人一般在城中游荡,衣食住行无一不向大周人靠拢。
这些从西域逃亡而来的权贵之人,成了最近几月京城里最为豪奢的大户。
也得益于他们的金钱开道,这些西域之人很快就融入到大周之中,往来相交者多为京城权贵。
但却也有一些人,整日徘徊在鸿胪寺外,只要有官员进出,不管是何官职全部一拥而上。
对这些人来说,大周繁华虽惹人艳羡,但在自己国家中那些被凌杀,奴役的人却更为让他们揪心。
鸿胪寺卿孟宽揉着头听着下属的汇报,衙里那些西域藩属小国上呈的国书已经堆砌如山了,大周的鸿胪寺也成了一个“牢笼”。
这些藩国使节见不到启明皇帝,见不得大周重臣,便一个个的全部围绕在鸿胪寺旁。
这些人由开始的期盼,到后面的急躁,再至现在外面悲歌似的呐喊。
孟宽再是官场老油子,也无法面对这些人说出敷衍之言呀。
那可是……数十万,百万的人被漠北皇庭所掠杀呀!
“砰”,孟宽终是忍不住,狠狠将手中茶杯掷于地面之上,他不是以道德标杆的好官,但大周享众多藩国供奉,前年能谴军西进,为何从去年秋末至今日仲夏之际,对于漠北皇庭的酷行去不闻不问。
这还是他引以为傲的大周吗?
这还是武治,文德二帝治理之下,所期望的大周吗?
“去,入宫!”孟宽环视一圈,燥着声道。
听得孟宽的话,众人面色微变,他们该交的东西都上交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政事堂不理,启明皇帝视若不见,这已经充分说明上意所在了。
孟宽若入宫仗言,其仕途安有它望?
“大人,三思呀!”
孟宽扯着领口,暑热让他心中烦躁更盛几分。
“三思,三思,三思多久了!”
“政事堂大公听不见外面凄嚎,但我可日日入梦皆响于耳。”
“朝廷让我当着鸿胪寺卿,那我便履我一天之责,大不了……老子告老还乡去!”
孟宽越说,心中火气越旺,任谁被那些人缠半年都不会平静以对。
朝中连对漠北皇庭一声谴责都没有的行径,让孟宽在那些藩国使臣面前,彻底抬不起头。
现在他脑海中响起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大周不是为我等上国,为何对我们苦难见死不救”!
孟宽怒意蓬发的模样渐收,他这个鸿胪寺卿不能再做下去了。
“尔等在内,继续你等职责。”孟宽摘下官帽,抱于怀中,大步朝外走去。
“没人敢问,那便由我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