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的确有车。
一辆略窄的驴车绕过弯,一点点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坏消息:车上装着大水桶。
这辆驴车似乎是给水桶量身定做的,除了桶,什么都放不下。
赶车的是个面庞黝黑的青年——可能是青年吧,因为他看起来与温家大哥差不多年纪。
他穿了件开襟短褂子,一看就是用自家做的土布裁的,脚上踩着一双草鞋,应该是自家编的。他剃着光头,脸被风吹出红血丝,嘴唇干裂黏着血痂。
两边遇见,赶车的小伙比他们更惊讶。
他迟疑着停下脚步,看着他们问:“你们是谁?”
他说的不是普通话,现场只有温岚听得懂。
温岚主动搭腔:“我们是来考察的,要给红旗大队……哦,挖井。”
她想起昨天他们说的话,很理智的没有直接说盖学校,而是先说挖井。
小伙子的眼睛亮了,声音里是控制不住的喜悦:“真的吗?是打机井吗?”
“真的。”温岚点头,“我们特意过来的。”
“那、那……”小伙子感觉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但左看看右瞧瞧,实在没什么东西是拿得出手的,他便拍了下自己身边的水桶,“你们喝水吗?”
林念禾连蒙带猜,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摇晃了一下水壶,说:“不用的,我们带水了。”
“那、那……”小伙子也看到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挂着水壶,发现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没有了用处,黝黑的脸更红了。
林念禾问:“同志,还有多远到红旗大队?”
苏昀承侧头看她,似乎在说:快到了。
小伙子说:“快到了。”
林念禾:“……”
她现在听不得这仨字。
似乎是感觉到林念禾不相信,小伙子急切地指着前方:“真的,沿着这条路转个弯,再走二里地就到了!”
他解释得很急,语速有些快,林念禾没太听懂。
温岚小声给他们翻译了一下。
然后她就从那俩瓜女子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竟然还有二里地!
林念禾感觉自己的腿沉重到几乎迈不开步子了。
王淑梅的脸已经泛白了,她早在他们谈话时就已经很不要面子地坐到了地上,这会儿连动一下都不想。
小伙子看看他们,终于看出了他们中大部分人已经累到极致。
他憨憨一笑:“要不你们在这等我,我回去把水卸了,再赶车来接你们。”
温岚看着林念禾和王淑梅的样子,点头应下:“行,那就麻烦你了同志。”
“哎、哎,么的事。”
小伙子咧着笑脸,拽着驴走了。
那头驴很瘦,走路不比人快,它每天走着漫长的路,给全村人带来水。
他们目送他和驴走远,眼底不自觉都多了抹钦佩。
他们停车的地方靠着河,也就是说,这样的路,他们每天都要走一个来回。
林念禾的腿在发抖,她轻声说:“真的得给他们打口井。”
苏昀承扶住她,几乎把她抱了起来。
他说:“你先坐一会儿,等他回来吧。”
林念禾苦笑着说:“我现在腿在抖,我感觉我坐下了就站不起来了。”
苏昀承说:“站不起来我背你。”
说完,他便扶着林念禾去到一旁的阴凉处坐下,又回身把王淑梅拎了起来,放到林念禾旁边。
温岚也累得不轻,但她比那俩强不少,还能自己走。
至于谢宇飞嘛……
他也累,但咬牙撑着。
他满脑子飘过的都是——她以前在北大荒时,是不是也要走这么多的路。
他想啊,或许他现在经历的,还不如她曾经的一半。
就这一丁点儿信念,支撑着他走到了现在。
他们的水壶大多已经空了两个,这还要归功于苏昀承一直盯着他们的饮水量,没敢让他们大口牛饮。
林念禾靠在石头上,双手捧着水壶,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连拿水壶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昀承在她身前坐下,抓住她的脚踝,让她把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给她揉捏着僵硬的肌肉。
他对其他人说:“你们揉一揉腿,多用些力。”
“嘶……疼疼疼!”
他的话音还没落,林念禾便惊呼出声。
苏昀承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把她的肌肉捏散重组似的。
苏昀承哄道:“忍一下,现在不揉开,明天你肯定走不了路。”
林念禾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哭唧唧地说:“我觉得我明天也不是很想走……”
苏昀承低笑,不理她的抗拒,继续给她按摩。
林念禾感觉自己疼得都快不会呼吸了,她诚恳建议:“昀承哥,要不你先去管管谢四,我感觉他更需要你帮忙。”
谢宇飞:“……?”
他把自己的腿拍得砰砰作响,并严肃表示:“不用,我自己能行。”
他哪敢让苏昀承给自己按腿啊!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苏昀承给林念禾按的时候力气一定是放轻了许多倍的。
就这样林念禾都快哭了。
那换作是自己,不得直接疼晕过去?
谢宇飞觉得,如果命里有此一劫,那他宁可自己来。
他们在路边歇了半个钟头,按了腿、喝了水,还吃了几口干粮。
终于,驴车的声音又穿了过来。
这回来的不止是之前的小伙子和驴,还有一个皮肤黝黑、脊背佝偻的瘦削大叔。
“是来考察的同志吧?”大叔的眼睛很黑,一路小跑过来,步伐格外矫健。
苏昀承站了起来,拿出介绍信给大叔:“您好,我们是京城来的,这是我们的介绍信。”
大叔接过来仔细看完,朝苏昀承伸出手:“你好,我是红旗大队的支书毕爱国。”
“您好。”苏昀承与他握手。
毕爱国有些不好意思,说:“对不住,我们大队没有电话,也不知道你们来了,不然应该去接你们的……来来来,你们上车。”
“给您添麻烦了。”苏昀承没有拒绝,回身把林念禾馋了起来。
林念禾全凭身体本能地往前挪着步,想跟老支书说些什么,但实在没力气,只得勉强笑了一下。
毕爱国倒不介意,一手扶着驴车,一手抬起,怕林念禾会仰下去似的。
他说:“莫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