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水泊,漕船远去。
岸上,仅余三人三马。
追风驹被马坤赠予了长剑弘。而且马坤还将马鞍重新装戴一新。
说是重新装戴,其实也就是鞍屉多垫了一层。
鞍屉是马鞍下面靠着马背的毡子,用以保护马背,一般有一软一硬两层。
马坤骑乘,一直都把软的那层装进搭包里,只留了一层硬的皮毡。究其原因,是因为这追风驹原本是陆炳的,陆炳给其打造的马鞍用料极不吝啬。
那一直被马坤藏进搭包里的鞍屉毡子,其用料是绒褐,而且这绒褐不止在鞍下,几乎从马鞍覆盖到了马尾,两侧又垂到了马镫之上。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当这层绒褐垫子重新装戴上去之后,原本飒爽出尘的追风驹,更添贵气。
长剑弘是不会知道何为绒褐的,他只觉得这垫子不错,触感又柔又轻,而且还很暖和。
更关键的是,这层垫子很宽敞,他可以把佩剑挂在其内侧而不被人发现。
毕竟离开了这一群不用路引用腰牌的人,他之后的路就得使用路引了。到时穿州过府,把兵刃明晃晃地拿在手上,可太蔑视各地的巡检司了。
如今目送漕船渐远,三人也把目光收了回来。
楚江东还没有打算回豫章堂去。他之所以拒绝了蓝梦的挽留,没有继续进京,主要也是看到长剑弘的去意。
他先前说要和长剑弘找个僻静的地方切磋一下,可不是随口说说的。
看着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长剑弘苦笑不已,连连摆手说道:“楚前辈,我拿到这柄剑的时候,他真没指点我什么。”
长剑弘倒是诚实,如今的说辞就变成了老铁匠没有指点,而不是之前说的没学老铁匠的功夫。
这听着差不多的意思,其实大有不同。老铁匠是没指点,可长剑弘自己照着剑谱学了啊。
也得亏楚江东以前没见识过天行剑法,更没见识过开明剑法。否则长剑弘此前那按星列斗的指极九剑,和后来那离奇诡谲的垂珥环龙,可就瞒不住了。
见他推托不肯出手,楚江东愠怒一喝:“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啸风刀?”
“我哪敢啊!楚前辈。”长剑弘把姿态摆得极低,他二人推扯着,楚江东就是不放长剑弘走。
长剑弘也无奈,自己只看了剑谱,既不是老铁匠的徒弟,又没真正练其剑法,拿什么名义去跟楚江东切磋?
只是他们这还推扯着,白衣已经信马由缰走出去了很远。她回身一望,那两人还牵着马纠缠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她想了想,长剑弘已经决定南下,事情也就步入正轨,这正是她出现在长剑弘身边的目的。
如今目的达成,白衣犹豫着远远望了一眼长剑弘,随后策马离去。
听到策马之声,长剑弘和楚江东终于停止了推扯。他们都抬头望去,不知白衣是怎么了?
“怎么回事?”楚江东不解地看向长剑弘,却见长剑弘已翻身骑上追风驹,追着白衣就奔驰而去。
“楚前辈!日后再会,我们再切磋也不迟。”长剑弘奔出了大老远,口中呼喊着,但声音已经渐渐没在风中。
【碧水苍云聚散,】
【策马天涯望断。】
【初遇少年游,】
【顾影林深那畔。】
【牵绊,牵绊,】
【杏叶与谁同看?】
——填一阕《如梦令》,以贴合情境。
长剑弘没能追上白衣。虽然追风驹的脚程很快,但白衣故意躲着,他也不好找寻。
待沿路追出数里,长剑弘开始明白,白衣这是避着自己。但他想不明白,白衣不是要和自己南下吗?为何突然撇下了自己?
苦思无解,长剑弘还是失落地启程了。他觉得白衣或许另有苦衷,但和天行门绝对脱不了关系。待他南下见到自己父亲,应该就能弄清楚其中隐情。
于是青衫仗剑,白马扬尘,长剑弘在出门数日之后,终于又路过了曲亭山。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他抬头仰望峰峦,青山依旧,少年依旧。
他想回到大峰洼里看看,或许自己父亲已经回到那个小山村里了。
可他迟迟没有催马前行。
这几日的经历是他此前不曾体会的,相逢以剑、交契以侠。
他既担心父亲的安危,又担心父亲已经回到家里。
他不知该不该回到曲亭山里看看,因为倘若父亲在家里,那他就没了继续闯荡的理由。
可想到这儿,他又不禁担忧起了白衣。
白衣靠近自己,是为了天行门,她催促着自己南下,是否因为需要自己相助呢?
若自己不再南下,是否永远不知道白衣深藏的秘密,是否会害她孤立无援?
心里头纠结着,长剑弘驻马良久。
他抬头仰望峰峦,青山依旧。
但年少的心海已经起了波澜,便不该无声无息。
他暗下决定,还是先回家里看看。倘若自己父亲未归,那便继续南下;倘若自己父亲在家,那便与他说了白衣之事,依然南下。
只是当他忐忑着走进村口,却猛然发现铁匠铺子门窗紧闭,门口落叶萧然。
他推动门户,从缝隙里观瞧,里边空无一人,连那不曾熄灭的炉火此时也感觉不出一丝暖意,至少也熄灭了几日时间。
“奇怪,谢老爹去哪了?”长剑弘嘟囔着,先是自己父亲不声不响地出门,而后又是从不熄炉的老铁匠不知去向。
长剑弘猜测,或许是武林之中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家里赶去。不出意料,长烈并没有回来过。
长剑弘长出了一口气,这两位长辈的行踪他依然担心,可心底里却又有一丝庆幸。
他终究还是向往着江湖。
见长烈没有回来,长剑弘当即便要启程,只是在经过屋前水井之时,他突然想到什么,去把井里的绳子提了提。
还在?
那绳子挂着两坛酒,长剑弘出门之前和老铁匠说过,他以为老铁匠会来拿去喝了。可如今还在,他也有些意外。
想了想,长剑弘带走了一坛。
剩下一坛又被长剑弘放回了井里。他想着,要是什么时候老铁匠回来了,这一坛也能留给他尝尝。
再次启程,长剑弘经滁州南下,过太平府、池州府,入九江府,数日间赶到了鄱阳湖畔。
这一路沿长江而行穿州过府,他也广闻见洽,眼界大开。
沿途城池府县颇多,山危水险较少。这得益于各府县巡检司,所以他这一路走得非常顺遂。
没有遇见劫道的,也没有遇见作恶的,这给了长剑弘一个假象。仿佛如今的江湖是那么的太平,喊打喊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般。
对此长剑弘倒也不觉得遗憾,因为他很清楚,倘若劫道作恶随处可见,自己或许能有所作为,但受苦的将大有人在。
只是他还没为这太平感慨多久,一件事就在他刚来到鄱阳湖畔之时,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