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遵等人出了居仁巷,直奔谯郡郡衙而去,约莫过了一炷香多的功夫,大家来到了郡衙门口。
向守门骁骑营亲兵通报后,只见有四名文官服饰的人从大门里迎了出来。
为首一人五旬上下,面容清矍,五缕黑髯飘洒胸前,一看就是精明强干之人,他一边走一边拱手高声道:“建康诸公莅临谯郡,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司马遵等人赶忙还礼,王谧问道:“公为何人?”
来人微微一笑道:“微臣出自河东裴氏乃兖州祭酒,威远将军裴堪。”
王谧心中暗暗感叹,自己官职是正一品的三司(太尉、司徒、司空),司徒在魏晋时期相当于宰相,现在倒是要跟一名四品州祭酒兼杂号将军来接洽商讨大事。
换在以前,这样的品阶来府里送礼都不是自己亲自接待,不禁黯然神伤,失落感满满。
但又想到人家可是陈望的心腹,在兖州任职几十年,自己只是个前朝司徒,无法相提并论,在新朝很有可能就是手握实权的大人物,现今唯有四个字:巴结逢迎。
于是王谧换上一副笑脸,躬身施礼道:“久仰久仰,不知前朝裴司空是……”
“哦,是微臣四世祖。”裴堪还礼道。
“哎呀,失敬,失敬,”王谧赶忙再次施礼,又向裴堪介绍身旁的司马遵。
裴堪也向王谧介绍了身后有出自右北平阳氏的兵曹掾阳启,出自博陵崔氏的兖州文学掾崔达,出自安定皇甫氏的兖州参军皇甫奋。
这些人都是前不久陈望从洛阳秘密召回到谯郡的文臣也是学富五车的儒学世家子弟,来筹划登基大事的。
众人互相见过礼后,裴堪招呼建康文武百官入内,并在谯郡大堂上安排了早饭。
司马遵等人连日赶路,早已饥肠辘辘,这些过惯锦衣玉食,安逸享乐生活的文武官员哪受过这个苦。
于是也不客套斯文了,坐在大堂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待吃饱后,大家喝了点茶水,休息了片刻,开始步入正题。
裴堪、崔达等人率领兖州官员坐在大堂西侧,司马遵、王谧等人坐在东侧,因建康文武官员太多,后面官阶比较低一些的四五个挤在一个案几后。
第一个流程:劝进。
司马遵和王谧同座榻,旁边是陈望国子学同学谢琰之子,前尚书左仆射谢混和前中领军王愉。
司马遵看了一眼王谧,王谧会意,赶忙从袍袖里取出一卷巾帛卷轴交于一旁侍立的谯郡书佐。
书佐双手接过,走到西侧,躬身呈上。
裴堪接过卷轴,转身示意崔达、阳启、皇甫奋四人过来一起看,只见里面写的是劝进表,下面是文武百官联名签字。
“臣司马遵、臣王谧等,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自元康以来,艰祸繁兴,永嘉之际,氛厉弥昏,宸极失御,登遐丑裔,国家之危,有若缀旒。赖先后之德,宗庙之灵,皇帝嗣建,旧物克甄,诞授钦明,服膺聪哲,玉质幼彰,金声夙振,冢宰摄其纲,百辟辅其治,四海想中兴之美,群生怀来苏之望。
不图天不悔祸,大灾荐臻,国未忘难,寇害寻兴。
车骑将军、广陵公陈望人品贵重,出身名门,琨玉秋霜,渊渟岳峙,德厚流光,怀瑾握瑜,南征北战,东征西讨逾三十载,灭鲜卑、羌秦、氐秦诸逆胡……
臣等每览史籍,观之前载,从未有过广陵公之丰功伟绩之人,秦皇汉武亦无法比拟。
臣闻昏明迭用,否泰相济,天命未改,历数有归,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
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为五伯之长;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主诸侯之盟。
社稷靡安,必将有以扶其危;黔首几绝,必将有以继其绪。
伏惟广陵公,玄德通于神明,圣姿合于两仪,应命代之期,绍千载之运。
夫符瑞之表,天人有征,中兴之兆,图谶垂典。
昔少康之隆,夏训以为美谈;宣王之兴,周诗以为休咏。
况茂勋格于皇天,清辉光于四海,苍生颙然,莫不欣戴。
社稷之主,惟有广陵公,亿兆攸归,曾无与二。
……
是以臣等敢考天地之心,因函夏之趣,昧死以上尊号。
愿陛下存舜禹至公之情,狭巢由抗矫之节,以社稷为务,不以小行为先,以黔首为忧,不以克让为事。
上以慰宗庙乃顾之怀,下以释普天倾首之望。
则所谓生繁华于枯荑,育丰肌于朽骨,神人获安,无不幸甚。
臣闻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
虚之一日,则尊位以殆;旷之浃辰,则万机以乱。
昔惠公虏秦,晋国震骇,吕郤之谋,欲立子圉。
外以绝敌人之志,内以固阖境之情,故曰丧君有君,群臣辑穆,好我者劝,恶我者惧。
前事之不忘,后代之元龟也。
望广陵公顺应民意,早日登基,以安天下人之心。
谨上。
臣武陵王司马遵、司徒王谧、尚书左仆射谢混、中领军王愉等奉表,顿首、顿首!”
四个人看完,低声商议了一会儿,裴堪转过身来,将劝进表放在案几上,正襟危坐,沉声道:“广陵公本无意登基,但他素来以天下百姓安危为先,在我等反复劝谏下,已允诺登基……”
话音未落,对面的建康文武百官均是长出了一口气,面露喜色,纷纷议论了起来。
裴堪轻咳了两声,高声道:“广陵公决定十日后在南郊举办登基大典,以谯郡为都城,登基后再修建外城,扩大国都面积,将内城居民部分迁往外城,然后建造官署修筑皇宫。”
“这……建康乃金陵,自战国时期楚威王所建,文学之昌盛,人物之俊彦,山川之灵秀,气象之宏伟,应该把建康立做都城,谯郡依曹魏例做陪都为妙。”王谧建议道。
阳启三角眼一翻,声音有些尖厉地道:“建康和洛阳才是陪都,谯郡乃是两代广陵公龙兴之地,这是广陵公的意思,不是征求你们意见!”
众人赶忙改口,七嘴八舌地纷纷称赞道:“啊……谯郡好,谯郡好啊,人才出的远比建康多,魏武帝就是谯郡人嘛。”
“还有周瑜周公瑾。”
“还有张良张子房。”
“还有华佗华神医。”
“我们熟读的老、庄学说,此二人也是出自谯郡。”
“北接中原,南连江淮,乃天下之中!真是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啊。”
……
谢混小心翼翼地问道:“十日之后登基,是不是有些仓促?广陵公还得拜王位,加殊礼、九锡,晋丞相,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出警入跸,驾五马,冕十旒——”
皇甫奋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高声道:“免了,广陵公吩咐,一切从简。”
王愉粗着嗓门道:“这个‘三辞三让总该有吧。’”
“也免了!辞让给谁?天下还有谁有广陵公之威望和功勋?”皇甫奋驳斥道。
王愉脸色一红,低头不语。
大家各自想着心事,大堂之上一片沉默,偶尔有几声咳嗽和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遵打破了沉默,他手抚短髯问道:“不知广陵公可否定了国号?”
因他是司马熙雯的胞弟,崔达在座榻中躬身施礼,客气地答道:“回武陵王殿下,国号已定,为‘郑’。”
“哦……”司马遵沉吟道:“为何以‘郑’为国号?”
崔达抚须,眯眼抬头看着大堂顶棚,侃侃而谈道:“广陵公出自颍川陈氏,颍川地处中原腹地,千百年来为政治、学术中心,名人辈出,有着深厚的文化和历史底蕴!上古黄帝、大禹曾在此地生活过多年。后,夏启在颍川钧台设宴大会诸氏族部落首领,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朝。到了周朝,颍川隶属诸侯郑国封地,并延续了四百三十二年,所以广陵公以‘郑’为国号。”
建康文武百官纷纷点头,交口称赞。
王谧白净的脸上兴奋得微微泛红,他惊喜地道:“广陵公,哦不,陛下果然英明睿智,千百年来,人都言‘颍川四长,陈氏为先’,太丘公更是学问德行闻名于世,郑朝,大郑好啊!”
他这一开口,建康文武百官,连同司马遵在内,一起拱手向天,高颂道:“陛下英明,乃千古圣君,我等拜服不已!”
裴堪和崔达、阳启、皇甫奋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暗笑,这些高门士族,达官显贵们,转变的可比他们快多了。
但王谧等人已经开口喊陛下了,他们也不能不跟着喊,裴堪只得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向天虚拱了手,朗声道:“陛下命裴某安排住所,诸公且前去歇息,这几日也可参观谯郡风光,十日后在谯郡南郊高台上祭天,举行登基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