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缓缓行驶至对岸，走下一名华服老者。
    丰水为渭水支流，此处河道宽约二十丈，即前世二十米，水深亦不过一丈。
    两岸均有船只停靠，华服老者却未渡河，而是朝姬宫湦遥遥行礼。
    “臣周侯咀，拜见大王！”
    姬宫湦笑道：“周侯不在封地，莫非国中无鱼乎？”
    姬咀道：“回大王，王畿西陲之水过于浑浊，臣四处找寻，果真毫无鱼虾也。”
    姬宫湦挥挥手：“周侯来迟矣，丰水鱼虾，已被虎贲军垂钓一空。”
    “鱼虾绝迹，水必死也！”
    “非鱼虾活水，乃水活鱼虾也。鱼虾若是腐烂，则会荼毒生灵。”
    姬咀长叹一声：“家兄奂突然病重，无法亲临王城，赶赴天子盛宴。”
    姬宫湦道：“此事孤王早已知晓，周侯亲至即可。”
    姬咀欲言又止。
    姬宫湦又道：“周侯可知，跗骨之蛆与疥癣之疾，有何区别？”
    姬咀答：“对大王而言，跗骨之蛆为王畿诸侯，疥癣之疾乃公族子弟。”
    “周侯答非所问也！”
    “跗骨之蛆会动摇根本，疥癣之疾则无伤大局。”
    “周侯可曾听闻，疥癣之疾终成肘腋之患！”
    “若大王以仁心德术医治，疥癣之疾便会痊愈，跗骨之蛆亦无法存活。”
    姬宫湦大笑：“倘若仁德可治，世间又何需医师药石耶？”
    姬咀停顿片刻，才道：“削肉剔骨，终是自毁之道。”
    姬宫湦站起身：“天下之大，焉有不死之人？削肉剔骨尚可活命，养痈遗患只会病入膏肓。”
    姬咀不由得长叹一声。
    “从此世间，再无周国矣！”
    姬宫湦道：“周国始封，不过二百七十载。殷商三百五十余载，虞夏四百七十载，如今皆早已化为尘埃！”
    姬咀听罢，仰天大笑！
    姬宫湦继续道：“大周之新国祚，必将起于孤王也！”
    姬咀跪倒在地，抽出随身佩剑，引颈自刎！
    姬宫湦重新坐下：“传孤王诏令，周侯国勾结逆贼，惑乱公族子弟，致使丰水私田原械斗，即刻废国夺爵！”
    寺人尨默默前去执办。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周侯奂病重，其该如何处置？”
    姬宫湦微眯着眼：“周侯奂方才已经病故。”
    太督内史冂先是轻微一震，接着恍然大悟。
    “王畿西陲，再无诸侯也！”
    姬宫湦提起鱼竿，钩上蚯蚓早已通体发白。
    “此地无鱼，该挪窝矣！”
    当夜，驻扎丰水河畔。
    虎贲军架起篝火，唱着姬宫湦所教歌谣，熏烤白天所钓鱼虾。
    崛起，啼饥号寒的子民！
    崛起，热血沸腾新国人！
    讨伐之鼓号已然吹响，追随天子而征战！
    ……
    八月十四日，晴！
    卜官卄于宗庙测算，诸事皆宜，大吉也！
    姬宫湦于午后返回王城。
    宫门旗楼处，临时营帐早已张灯结彩，彩衣宫娥不停穿梭其间。
    营帐外侧，站满羽林军。
    姬宫湦进入大殿时，申后与太常姬黁早已等候多时。
    申后最为焦急：“季荑今早又闹性子，直言要觐见大王，否则今晚便不沐浴更衣，亦不守新婚前夜！”
    姬宫湦怒道：“大婚在即，岂能如此任性？”
    申后无奈：“吾已命宫娥押其前往，大夫吕章亦在寻求转圜之法。”
    “明日其大婚之后，午时乃天子盛宴，届时有爵国人齐聚，王畿商贾入席，各国使臣观礼，绝不可折损王室颜面。”
    “吾已尽力教导，其若真生出祸端，还望大王严惩不贷！”
    姬宫湦宽慰道：“王后辛苦了，孤王自有计较！”
    申后内心不由得一惊。
    姬宫湦每次提及自有计较，便是有大事发生。
    “大王欲取汉中？”
    姬宫湦反问：“不知王后意下如何？”
    申后道：“吾行走东市之时，曾遇不少汉中老弱妇孺，深知汉中百姓饱经战乱之苦。大王若能行大义，吾定勠力相助！”
    姬宫湦默然颔首。
    诸侯联姻，看似惯例，实则并无多少用处。
    秦晋之好照样龌龊不断，齐鲁联姻亦是互有征伐。
    太常姬黁趁此间隙：“启禀大王，莫侯余臣已沐浴更衣，目前已到太庙。”
    姬宫湦道：“大婚之事，太常循例执办即可。”
    太常姬黁提醒：“申国使团送嫁后，需赶在午时前离开王城。”
    姬宫湦笑道：“届时孤王自会派遣虎贲军，将申国使团送至风陵渡口。”
    “随后可有人接应？”
    “汉中多义士也！申侯自然会派甲士接应。一旦踏出王畿，孤王亦难以顾及。”
    太常姬黁拱手：“大婚七日后，莫侯余臣将启程回国。”
    姬宫湦再度颔首：“有劳太常代为招待。”
    “有宋使皇甫蠡在侧，尚且轮不到臣招待。”
    “尔前去知会一声，若此事大功告成，孤王便准许宋国单设殷商坊，原定万斤铜制农具，仅需千斤即可。”
    “臣这便前去！”
    太常姬黁当即告退。
    不等申后离开，太督内史冂便起身建言。
    “桃林塞东南，越过无人密林，便进入周南。先途径鄀国疆界，再往东行一百五十里，方为申国也。”
    周南，即前世南阳。
    境内有申、吕、楚、鄀、蓼、邓等诸侯国，如今申国独大，楚国正处于蛰伏期。
    鄀国乃允姓，曾为殷商方国，与陆浑戎同源。
    后因助周灭商，被封于周南，国君为子爵。
    姬宫湦道：“鄀国如今是何人为君？”
    太督内史冂道：“鄀子允诚，自宣王晚年起，其便从未朝贡。”
    姬宫湦不由得眼前一亮：“那便是鄀国了。”
    “鄀国是否太小？”
    “参天大树，皆始于细种。”
    “此事一旦开启，天下诸侯必将风涌云动。”
    “圣贤曾曰，乱世出豪杰，时势造英雄！”
    申后听得不明所以，却又不敢突兀告退，唯有站在原地等候。
    姬宫湦定好方略，便将目光重新投向申后。
    “王后，可有心腹？”
    申后先错愕，尔后一惊。
    暗中豢养心腹，虽是习以为常之事，却不会有人当众点明。
    申后唯有如实回答：“启禀大王，吾有心腹！”
    姬宫湦颔首：“孤王有几句童谣，需王后心腹代为散播至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