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史伯朙一时之间，竟不懂如何简单解释。
    姬宫湦接过话茬：“晋侯仇所求，实乃孤王一句承诺，大周愿襄助晋国。”
    寺人尨道：“如何襄助，皆凭大王之志也。”
    姬宫湦摇摇头：“孤王虽是暴君，却从未有过失约之举，岂可因此而折损威严？”
    “那晋国该如何覆灭？”
    “静观其变，再伺机而动。”
    ……
    三日后，稷王山山麓。
    姬宫湦早已换上一身便服，在临时搭建的木亭中品茗。
    西周末年，尚未形成品茶风气。虽有人栽培茶树，却是当作蔬菜食用。
    卿士贵族间，多以饮酒为乐，鲜有品茶之举。
    姬宫湦重生之初，亦曾随众饮酒。后想起前世饮酒伤身之说，便逐渐改为喝温开水。
    如今所饮之茶，并非生茶，而是姬宫湦这几日闲暇炒制。
    虽比不上前世诸多名茶，却也颇为有一番风味。
    木亭之中，寺人尨与五名亲卫寸步不离，内史伯朙亦在一旁盘腿而坐。
    伴随烈日越顶，四周空气逐渐变得沉闷无比。
    内史伯朙忍不住开口。
    “初秋之日凶猛异常，大王为何要定在此时？”
    姬宫湦道：“圣贤曾曰，心静自然凉，内史原是本分之人，为何却变得如此急躁？”
    内史伯朙不禁感叹。
    “自追随大王南征北讨，东奔西跑，臣亦越发觉得，自身颇为急躁。”
    姬宫湦哈哈大笑。
    “倘若孤王没有记错，尔已年过三旬，却尚未娶妻。”
    内史伯朙忙道：“臣出生不久，家父便请卜师测算，曰臣需等三十有五，方能娶妻生子，否则便为不详也。”
    “内史竟相信此言？”
    “家父对此颇为深信，非但臣如此，二弟仲飔亦需三十有三也。”
    “叔垚可有此事？”
    “三弟与四弟倒是无碍。”
    姬宫湦正欲追问，内心突然泛起一丝涟漪。
    若按卜师测算，内史伯朙与内史仲飔娶妻生子之期，正是犬戎攻破镐京后。
    难不成只是一个巧合？
    “孤王好似记得，内史早已年过三旬，如今应当足岁也。”
    内史伯朙变得轻声细语。
    “不瞒大王，臣现年三十有四，需等到明岁六月，方能娶妻生子。”
    “可有心仪之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对此并无他求也。”
    姬宫湦颇感无趣：“太督可有提及，当初是请哪名卜师测算？”
    内史伯朙努力思索。
    “家父确有提及，奈何时日久远，臣已记不清其名号，只知其乃卜师廿兄长。”
    自姬宫湦革新朝堂，卜师廿便负责测算天时气候，唯有重大祭祀时才会露面。
    内宫典籍记载颇为简略。
    廿三旬，父敠亡，继卜师。
    对卜师廿兄长，根本没有任何记载，众人亦未曾提及此事。
    姬宫湦忙问寺人尨。
    “尔对此人可有听闻？”
    寺人尨道：“大王尚未出生前，小的只是宫中杂役，因此无从知晓。”
    “孤王出生时，廿为卜师？”
    “此事小的倒是记得，当初宣王曾做噩梦，正是卜师廿解梦，并替大王祈福。”
    寺人尨当即努力回忆。
    当初，周幽王尚未满月。
    周宣王突然梦见一株梅树，树上只结一颗青梅，长相颇为怪异。
    不等周宣王走近查看，那颗青梅便自行脱落。
    青梅掉入石缝中，随即发出一声惨叫，最后竟化为粉末。
    周宣王醒来后，自觉梦境过于怪异，便遵照惯例，向卜师廿求解。
    卜师廿一通占卜，最后根据卦象得出结论。
    青梅独结，未熟而落，乃宫中贵人早夭之兆。
    周宣王顿时想起，内宫之中，恰好有王子刚出生不久。
    于是，便命卜师廿祈福。
    从那以后，王子果然没事。
    姬宫湦听完后，越发觉得此事有些玄乎其玄。
    前世之时，他本就对占卜等事嗤之以鼻。
    即便莫名重生周幽王，他也认为与时空错乱有关。再不济，便是脑电波、外星人、高纬度文明一类。
    如今周宣王的梦境，似乎与周幽王下场吻合。
    姬宫湦暗自决定，等河东战事结束，一定要亲自询问卜师廿当年之事。
    正思量着，远处出现人影。
    稷戎王亦改穿便服，身后跟着四名彪形大汉。
    快步走到木亭前，稷戎王已是满头大汗。
    “烈日烟烟，周王久侯！”
    姬宫湦当即招手示意。
    “短短数月不见，稷戎王雅语竟已如此娴熟。”
    稷戎王娴熟入案，继续使用半生不熟的雅语。
    “周王言重了，吾本就学过雅语，此前又买中原之妾，该当如此！”
    姬宫湦先是哈哈大笑，接着亲自提起陶壶，将茶水倒入小陶杯中，推到稷戎王面前。
    “此乃消暑解渴之灵浆。”
    稷戎王捏起小陶杯，毫不犹豫便一饮而尽。
    姬宫湦忙问：“味道如何？”
    稷戎王咂咂嘴：“虽有香气很轻，却有点味道苦，倒是极为解渴。”
    姬宫湦笑道：“此乃清茶，需小口慢慢品尝。”
    稷戎王将信将疑，当即拿起陶壶，自行倒了一杯，随后小心翼翼地吸溜。
    待茶水缓慢下肚后，稷戎王随即眼前一亮。
    “周王果然不虚！”
    姬宫湦颔首：“孤王自然不虚，而且言出必行。”
    稷戎王放下小陶杯。
    “周王请放心，吾已得曲沃与翼城，此番是为易地之约而来。”
    “稷戎王打算何时交接？”
    “随时皆可！”
    姬宫湦当即抬抬手，示意寺人尨取来堪舆图。
    “尔等与晋国曾以稷王山为界，往后与大周亦是如此，稷戎王以为如何？”
    稷戎王简单查看堪舆图。
    “周王助我轻取曲沃与翼城，应当收下汾水西岸。郇邑则像权邑，由吾等双方共用。”
    姬宫湦属实意外。
    此前易地之约，稷戎王攻取晋国疆域后，便将稷戎故地划归大周所有。
    如今稷戎王异常大方。
    不仅主动让出汾水西岸，还将边界从稷王山东移至郇邑。
    这便相当于，稷戎王只取曲沃与翼城等地。
    姬宫湦笑道：“汾水西岸与郇邑，此前皆是晋国疆土。吾等易地之约，大周只取稷戎旧地，不敢过多贪图也。”
    稷戎王不以为然：“你敢！”
    姬宫湦思绪差点没转过。
    “约定便是约定，孤王虽是暴君，却从未有过失约之举。”
    稷戎王顿时面露不快。
    “此为吾多番心意，周王若是不敢收，吾将毫无颜面扫地。”
    姬宫湦当即快速整体思绪。
    “并非孤王有心辜负，晋国乃大周所封诸侯，孤王若是收下，那便等同于昭告天下，晋国战乱是由孤王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