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师廿异常淡然。
“大王虽非此前之大王,对万民而言,却是真正的大王。”
姬宫湦笑问:“内史伯朙三十有五,方能娶妻生子,莫非尔之兄长真能测算?”
卜师廿答:“大王梦游太虚,是以知晓后世之事。家兄沉迷星辰,不过凑巧言之罢了。”
“以尔之见,孤王往后该当如何行事?”
“大王已颠覆天下走势,随之而来,便是失去提前知晓后事之能。”
“此前晋国背刺,正因如此!”
“大王只需遵从本心即可。”
姬宫湦点点头:“尔有经世治国之才,可愿追随孤王左右,一齐建立不世之功业?”
卜师廿笑道:“臣本就在追随大王!自大王革新朝堂,便有无数人请臣测算。结果其等皆愿顺应天意,是以大周朝堂从未生乱。”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朝卜师廿郑重拱手行礼。
“卜师默默襄助,孤王竟未察觉。而今方知卜师之功,孤王代二百四十万新国人,敬谢卜师幕后襄助!”
卜师廿笑道:“此言谬矣!”
“谬在何处?”
“自大王彻底平定河东之地,不仅稷戎族人与晋国旧民竞相归附,太行山野人亦纷纷来投。倘若算上各地新生人口,大周新国人已接近三百万。”
姬宫湦颇感惊喜:“大周新国人竟已如此之多?”
卜师廿补充道:“陇西羌人与周室同源,今岁天下各地均遭遇小旱,举族归附大周者,亦不在少数。”
“依尔估算,明岁天时如何?”
“今岁入秋与去岁相仿,倘若初雪没有延误,明岁应当雨水丰沛,江水与淮水或有大涝,河水两岸则会大熟。”
“恰好孤王即将启程,前往南地郡与淮阳郡,卜师可愿一同前往?”
“大王长期在外开疆拓土,朝堂公卿虽能各司其职,却并非长久之计。臣乃大周卜师,留在镐京王城更为稳妥。”
姬宫湦不禁怀疑:“可有朝堂有不祥之征兆?”
卜师廿如实道:“自大王梦游太虚后,太史伯阳父便外放,现司职汉东郡太守,其长子铣则继任太史一职。”
姬宫湦努力回忆往事。
“彼时,孤王假借制作巍峨大鼓之名,收罗天下皮货制作甲胄。太史伯阳父尽忠劝谏,恰逢泾水郡新立,孤王便让其前去治理。”
卜师廿道:“太史伯阳父早已明白大王苦心,其长子铣却难以揣摩。”
姬宫湦忙问:“太史铣向来少言,莫非其有反叛之心?”
卜师廿摇摇头:“太史一家,亦忠于大周也!”
“尔为何还揣摩太史铣?”
“只因其找臣测算!”
据卜师廿陈述,太史铣似乎陷入两难抉择。
自姬宫湦重生后,便大力扶持内史一门,使其成为大周朝堂之最。
家主内史冂为太督,长子内史伯朙为内史,次子内史仲飔为太造,三子内史叔垚为偏将军,女儿内史漪为中郎将,幼子内史季頔在王城学宫初显锋芒。
坊间已有歌谣:“内史公,教五子,皆贤良,名传扬。”
姬宫湦早已明白,无论内史一门如何忠诚,朝堂始终不能一家独大。
有心扶持太常姬黁,其却仅有二子,长子姬赟现为三川郡太守,次子姬綦则是太仓。
姬友一门,膝下仅姬掘突。
至于其他人,大多出身各异,难以划为一家。
唯独太史伯阳父,膝下五子皆有才学,最具壮大潜力。
长子太史铣,铣与苔藓之藓同音,意为凿子。
其与内史伯朙此前性格相仿,生性木讷寡言,姬宫湦极少亲近。
次子太史柸,柸与杯同音,亦指盛酒之器皿。
正所谓人如其名,太史柸喜好喝酒,被姬宫湦视为难担大任之徒。
三子太史霘,霘与洞同音,常用于描绘浪急。
四子太史煵,煵与南同音,其蕴意为微妙。
幼子太史堹,堹与仲同音,专指池塘堤埂。
太史霘、太史煵与太史堹三子,平日里鲜有露面,对姬宫湦而言,犹如陌生人。
太史伯阳父司职汉东郡太守,太史铣身为兄长,自然希望胞弟能够等到天子重用。
此前,太史铣一直坚信,只要耐心等待,姬宫湦便会注意到。
结果得不偿失,姬宫湦唯才是举,不问出身。
太史一门,逐渐沦为陪衬。
即便太史铣本人,虽位列九公之一,却仅限于编修史书。
而今大周气势如虹,贤才良将不断涌现,太史铣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拜访卜师廿。
太史铣测问之事,便是太史一门前途如何。
卜师廿深谙姬宫湦用人之道,于是便趁机点醒太史铣。
“天子喜显,而不善搜。”
太史铣一时不解,便追问卜师廿其中深意。
卜师廿只能旁敲侧击,耗费一整个下午,才让太史铣彻底明白。
天子忙于开疆拓土,根本没有闲情四处寻访人才。
太史一门若想有所作为,应当寻找合适时机,在天子跟前展现,而非守在家中等待。
姬宫湦听到此处,不禁为卜师廿之言发出赞叹。
“此言属实精妙!只知窝在家中,感叹怀才不遇者,大多便是有此心疾。”
卜师廿道:“才不显,便无才!并非大肆展示,至少要为人所知。”
姬宫湦笑问:“以卜师所见所闻,太史一门,其五子各有何种才能?”
卜师廿并未直接回答。
“大王以为,如何算有才能?”
姬宫湦简单总结:“有益于践行大周六志者,便是贤才良将。”
大周六志,涵盖平民、士兵、工匠、士人、商贾与天子等六大类群体。
安分守己者,耕种放牧。
骁勇善战者,驰骋疆场。
心灵手巧者,铸件造物。
学识渊博者,治理一方。
通晓经营者,畅通财货。
最后一类群体为天子,仅作姬宫湦对自身要求,以及对继任者之训诫。
卜师廿思索片刻:“大王对其二弟太史柸,印象如何?”
姬宫湦答:“嗜酒如命之徒,难堪大任也。”
卜师廿却道:“据臣所知,太史柸以前极少饮酒。参与饮宴时,均是浅尝辄止。”
“其如今沦落至此,必然是遭受重大打击,只能以酒醉来逃避事实。”
“大王果然料事如神!”
“其究竟遭遇何种打击?”
“倘若深究其根源,大王便是罪魁祸首也。”
姬宫湦愕然:“其嗜酒如命,竟与孤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