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野人既然没有国人身份,那便没有载入陈国籍册。
如今其等跨越周陈边界,举办围猎仪式,只要陈国表态,其等不归属陈国管辖,便可以在周陈边界自行穿梭。
简而言之,只要没有国籍,那便不算越界。
胡岽听完后,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并当场拟定文书,同时向野人头领通传。
如此一来,反倒让屠慕有些始料不及。
在屠慕心中,让陈国放弃这些野人,本就是谈判上限,哪知道胡岽根本没有讨价还价,而且异常积极去落实。
事出反常,必有利益牵扯。
屠慕当即命人上书,请邦谍团协助调查原因。
派往陈国的邦谍很快查清,原来这些野人的安置地,就在胡岽封地旁边。
此前,双方曾因田地界线发生小规模冲突。
胡岽虽然没有亲自出面,却也对这些野人心生怨恨,尤其是得知小舅子被对方划伤胳膊,便开始谋划将对方赶走。
这些野人是陈公燮亲自下令安置,胡岽身为陈国重臣,自然不能明目张胆驱赶,只能耐心等待合适时机。
屠慕所提,正中胡岽下怀。
这些野人不归属陈国,那便无权继续留在安置地。
更为关键一点,此事由大周属官屠慕提议。
胡岽只需对谈判过程稍加优化,便可以名正言顺将这些野人赶出安置地。
屠慕得知胡岽图谋时,有关文书早已正式拟定。
陈公燮虽然觉可惜,但是为了维系周陈关系,便在有关文书盖上国君印玺。
野人头领收到通传君令,并没有特别反应,只是关心围猎仪式能否继续举办。
胡岽告知野人头领,只要接受君令,不再归属陈国,便可以照常进行。
野人头领当场欣然领命。
整个野人部落上下,悉数沦为毫无归属之人。
屠慕曾暗中派人试探野人头领,得知其对大周现状知之甚少,归附意愿并不强烈,于是便想出新的应对之策。
等到围猎仪式结束,屠慕便同时向胡岽及野人头领提议。
这里既然是野人部落祖地,如今无人耕种,倒不如让他们重归祖地。
为避免边界纠纷,野人部落成员便以现有围栏为界,往后不得擅自离开,由周陈守军共同负责监管。
野人头领当即表示赞同。
他们本就生活在这里,除通过行脚商贾,交易盐巴、毛皮等日常生活必需品外,极少跟外界产生交流。
屠慕最新提议,正是帮助他们恢复以往生活。
胡岽深知,陈公燮对人口颇为重视,此番舍弃上千野人归属,是出于大局考虑。
野人祖地大部分在陈国疆界之内,让野人重归祖地,那便相当于有实无名。
即野人名义上不再归属陈国,实际却继续生活在陈国。
三人一拍即合,就此商定。
事后胡岽如何说服陈公燮,姬宫湦不得而知。
屠慕此举真正意图,却在密报之中写得一清二楚。
野人祖地位于息国故地东北,与蒋国故地相邻。
去岁淮水天子宴,陈公燮亲自赴宴,并与姬宫湦商定,将蒋国故地即蒋邑划给大周,换取王师参与讨伐徐夷。
随后,蒋邑便开始交割。
不久前,蒋邑已悉数交割完毕,淮水中上游南北两侧疆土,均正式归属大周所有。
姬按照宫湦前世数学课的说法,周陈新边界宛如一个钝角,野人祖地正好处于这个钝角的顶点,其战略价值不言而喻。
通过有实无名方式,可以在无形之中,减弱陈国对野人祖地的控制能力,为大周蚕食中原预留暗缺口。
屠慕很有信心,野人部落在边界居住,很快便会对大周产生归附之心。
原因很简单,大周不仅强大,而且善待百姓。
……
寺人尨将整件事描述完,姬宫湦当即对屠慕进行简单点评。
“屠慕虽仰慕屠休,并追随屠休修习利学,行事却并未以利字当头,而是蕴含深谋远略。”
内史伯朙问:“大王言下之意,屠慕不再适合修习利学?”
姬宫湦笑着摇摇头:“屠慕行事时心怀国之大利,仍属利学范畴也。”
“为何将其调来洛邑?”
“其虽师出屠休,却踏上利学另一大分支,将来必然会与屠休产生理念冲突。孤王将其调来洛邑,可提前避免此事。”
“修习学业时,与师尊前辈产生理念冲突,恰好能够说明其学有所成,实乃皆大欢喜之事,为何要提前避免?”
“尔等皆是如此看待?”
“臣跟随父亲修习史学时,亦曾与其理念冲突,甚至发生争吵。事后父亲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臣大加赞赏。”
“赞赏?”
内史伯朙神情穆然:“父亲曾道,内史乃天子近臣,倘若面对父亲便不敢坚持己见,在天子跟前将犹如断柄之剑。”
姬宫湦当即笑问:“断柄之剑,却是何意?”
内史伯朙答:“宝剑之手柄若是断开,丢弃会觉得可惜,留着又毫无用处,便只能放置在角落,任由其自行生锈腐化。”
姬宫湦忍不住颔首:“太督此言,确实有理。”
内史伯朙下意识追问:“大王尚未言明,为何将屠慕调来洛邑?”
姬宫湦干脆直言:“无他,孤王身边又缺人矣!”
“延乙期已司职长史……”
“售砖之事,延乙期至少要耗时一年半载,才能完全从中脱身。赟太守出使宋国,很快便会达成约定,届时需要合适人手执办。”
“屠慕似乎过于年少,以臣之见,其并非合适人选。”
“孤王并非让屠慕主理涉宋事务,而是让其从旁协助。真正主理涉宋事务之人,仍然非赟太守莫属。”
内史伯朙坦诚道:“恕臣直言,赟太守颇为守旧,亦并非合适人选。”
姬宫湦笑问:“依内史之见,何人能主理此事?”
内史伯朙心中早有人选。
“苏简曾主理狙击宋国新币,全程并无差错,效果亦达到大王预期。”
“此与涉宋事务何干?”
“如今苏简对宋国卿士贵族颇为熟悉,由其主理涉宋事务,应当再合适不过。”
姬宫湦忍不住大笑:“内史谬矣!越是熟悉,才越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