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国都邑早有传闻,天子受宋公白之邀巡游宋国,船队将于今日经过该河段。
而今至少有上百具尸首沿岸搁浅,而且很快有人认出,其等均是出身翼国的水盗。
命丧昨夜,而且是战死。
不用猜测也知道,肯定是天子船队出手,将这伙水盗彻底清剿。
联想到当前本就混乱的局势,翼国都邑子民自然惊恐万分。
翼伯喧薨亡不久,都邑卿士贵族便分为三派。
继承派与自立派拥立翼伯喧嫡长子龀,归附派则带领麾下民众正式归附周室,直接导致翼国人口跌破一万。
新任国君翼伯龀年仅九岁,继承派与自立派达成共识,派遣使者前往洛邑。
结果刚到周翼边界,便被大周边关守军拦截。
理由很简单,翼伯喧自行闭关锁国,天子为成全其心志,早已颁布王命,除主动归附之流民外,拒绝所有翼国使者入境。
消息传回翼国都邑,卿士贵族还在自我宽慰,认为翼伯喧已经薨亡,其所作所为将会烟消云散。
只需静待一些时日,周翼邦交便能逐渐和缓。
然而,事实却不遂人意。
翼国都邑很快出现传闻,四月中旬过后,大周将会封闭边关。
昨日恰好是四月二十,即四月中旬最后一日。
偏偏就是在昨夜,翼国水盗竟然招惹天子船队,结果反被悉数清剿。
是否留有活口无人得知,单是上百具尸首搁浅岸边这点,足以说明丧命的翼国水盗至少有数百人。
天子乃暴君,早已是共识。
水盗出身翼国,天子定然会将翼国视为罪魁祸首,进而展开各种残忍的报复。
死亡即将降临的恐惧,很快在翼国都邑快速蔓延开来。
卿士贵族紧急聚集国君府邸,继承派与自立派很快爆发争吵,最后乱成一团。
就在此时,一则小道消息在市井悄然散播。
天子船队即将途经,对岸码头的大周守军需聚集欢迎与恭送。
若是想活命,可以趁机驾船,偷入大周疆域。
根据大周惯例,只要进入大周疆域,主动请求归附,即可入籍新国人。
即便是伪造出身,甚至曾经犯下恶罪,往后只需遵守新礼法,均不再予以追究。
小道消息中,还刻意提及,已经有人利用此法,成功入籍大周新国人。
临近午时,上千名翼国子民闻讯赶到岸边。
其等此前选择留守都邑,只因感念翼伯喧恩情,想通过尽忠的方式报答。
如今翼伯喧薨亡,灭顶之灾即将降临,卿士贵族仍在内斗,翼国子民自然明白,归附大周才是唯一正确选择。
然而,翼伯喧此前闭关锁国,曾下令将大量船只拆毁凿沉。
翼国子民头顶炙热阳光,却发现河面根本无船可用,顿时感到满腔愤恨,抬起搁浅的水盗尸首,重新扔回河中。
正当其等就要失控时,对岸突然出现五十艘渡船。
伴随渡船越来越近,翼国子民这才猛然发现,驾驶渡船之人,均是此前主动归附大周的翼国人。
本为同根,相见自近。
渡船尚未靠岸,便有人抢先一步,直接冲到水中,朝渡船奋力游去。
幸亏驾船者眼疾手快,用长竹竿将其等拖拽上船。
有人因此登船成功,立刻便引来大批效仿者。
驾船领头者连忙大声疾呼。
除去船丁,每艘渡船仍能容纳十余人,往返一趟足以搭载六百人。
而今南岸翼国子民只有千余人,只需往返两趟,便能悉数运送至北岸。
为确保顺利运送,将召集八十名青壮,组建临时护卫队,负责全程维持登船秩序。
临时护卫队成员之家眷,便是第一批登船者。
在此期间,凡是哄抢座位之人,包括方才那些人抢先登船者在内,皆需等到最后,才能重新登船。
至于撒泼打滚、无理取闹等恶徒,将被永久拒绝。若是再纠缠不清,便扔到河中喂养鱼虾。
求情者同样如此处置。
喊话刚结束,瞬间便有上百名青壮举手,应征临时护卫队。
驾船领头者抬起长竹竿,依次点出八十人,随后让其等在浅滩清理出一片空地,将自己家眷放入其中。
五十艘渡船排成五列,依次靠近浅滩,先将方才抢先登船者驱逐,再迎接临时护卫队成员家眷。
有临时护卫队坐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
还剩五艘渡船时,最先返航的渡船已经重新抵达,说明运送可以持续不断进行。
临时护卫队成员家眷悉数登船后,便轮到老弱妇孺。
最后,浅滩仅剩一百多名青壮,大多为方才抢先登船者。
正当众人以为,运送很快便会结束时,其他翼国子民闻讯,正大批朝浅滩赶来。
驾船领头者似乎早有预料,当即让临时护卫队成员登船,剩下一百多名青壮,则成为新的临时护卫队成员。
直到五十艘渡船往返两圈,其等才可以登船。
出乎意料,那一百多名青壮欣然答应,甚至还自发形成五个小队。
无须渡船领头者吩咐,其等便在浅滩划出五条通道。
只要不按规矩排队,直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随后扔到河中喂养鱼虾。
手段虽残暴,却十分奏效。
后来者排队异常整齐,就连孩童也不敢嬉戏打闹。
为确保运送顺利,天子船队早已停止航行,停靠在上游不远处的河湾歇息。
姬宫湦站在甲板最前方,隐约可以眺望到渡船来回忙碌的身影。
面对井然有序的运送场面,寺人尨忍不住称赞。
“大王之策果然精妙!”
反倒是内史伯朙,姬宫湦谋划之时,其虽然在场,内心却始终存疑。
如今应验,便更为不解。
“敢问大王,临时护卫队新队员为何不心怀怨恨,反而异常积极地维持秩序?”
姬宫湦笑道:“其等作为曾经的受罚者,突然摇身一变,成为秩序维护者,自然会对后来者变本加厉。”
“为何会如此?”
“人性本就如此!仇恨富人者,并非恨富人为富不仁,而是恨自己并非富人。一旦其等成为富人,将会更加不仁。”
二人言谈间,浅滩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举目细看,竟然是一队翼国甲士,正快速朝浅滩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