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王因心中愁闷,更加无心跟李正坤应酬,掷箸停杯,冷然而坐。
李正坤赶紧散了宴席,请包王入房间歇息。
包王气冲冲回到房间,毕胜进来劝谏道:
“启禀王爷,正坤公子如今毕竟是五华王,又是数十万精锐之师的统帅,手下谋士似鲫,帐下大将如云,王爷还是要给公子一些面子才好。且今日在席上,我见五华山鬼脸上多有不服不平之色,似乎对王爷冷落公子心怀不满,要是这帮鬼在中间使坏,王爷这趟差事怕办不圆满。请王爷明察!”
包王哼一声:“要不是虑及此,孤早就掀桌而起。还跟这帮反贼虚与委蛇!”
言毕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掷向地面,碎碴四溅。足见包王心中愤懑之极!呵呵。
夜深,包王准备安歇,房间的门开了,按惯例,应是毕胜捧着脸盆进来,服侍包王洗沐烫脚,脱衣就寝,但这次进来的鬼非毕胜,竟是李正坤。
李正坤已脱下王爷礼服,穿着普通的鬼民之衣,乍一看还以为是王府仆役。他手里捧着一个硕大锃亮的铜盆,里面盛着满盆清亮的清水。后面跟着两个仆鬼,提着热水桶,端着毛巾、水杯诸物。
包王一愣:“毕胜呢?”
李正坤笑道:“王爷勿恼,是小鬼儿截了毕管家的铜盆,要亲自来侍候王爷洗沐。”
包王没有言语。
李正坤命两个仆鬼放下水桶和诸物,退出屋外侍候。
他兑好冷热水,服侍包王净面、漱口,又再冲了热水,请包王烫脚。
包王坐在椅上,李正坤跪在地上,替包王脱去鞋袜,给他洗脚。
甥舅二鬼都没有说话。
李正坤缓缓地替包王搓完脚,问他是否再加些热水,再烫一烫?
包王忽笑道:“要是你的手下看见你这个五华王竟替本王洗脚,他们一定会生吞活剥了本王吧。”
“包王舅舅教训得是,是小甥对手下鬼属管束不严,教训不当。刚才小甥回到将军府,已将在席上作陪的鬼属各打了两百棍。”
“李天侯和哪个挨着李天侯坐的鬼打没有?”
“这——没有,挨着李天侯坐的鬼名叫霍蒙生,是五华王府的自由署判官。他们知道小甥对包王舅舅的情感,也没对包王舅舅表现出半点不敬,所以没有打他们。”
“纵容!”包王拍桌子,蓦然提高了声音,“那个什么霍蒙生,本王不知道,但那个李天侯该好好地打,得打两千棍。还有那具包振堂,这老鬼儿来没有?也该打两千棍!”
李正坤有些愕然:“包王舅舅怎么对这二鬼这么生气?”
“何止生气,他们要在面前,本王要狠狠扇他们几个耳光!你任典阅司判官时,本王曾将那两个老鬼儿借到五殿帮忙吏事,本王亲赐二鬼各一块玉板,止面分写着‘劝’和‘谏’字,就是要他们多多劝谏你,不要走邪路,要行正途。可这两个老鬼儿都干了些什么,居然由着你裂土自立,还竟然称起王来!你说可恨不可恨!”
原来如此!李正坤站起来,对着包王深深一辑:
“启奏包王舅舅,李天侯和包振堂倒是常常劝谏小甥,我还纳闷那两个老鬼儿怎么如此执着于进言,原来是包王舅舅所命。呵呵——只不过他们并非如包王舅舅所期许的那样,劝小甥要走正途,反而是劝小甥裂土自立最起劲的谋士。小甥一步步走到今天,除开被蒋歆和季寻子那两厮逼迫所至而外,李天侯和包振堂起到的推动作用最大。攻下黄背山,那俩老鬼儿又劝小甥乘胜挥师东进,攻打阴廷腹地。小甥都快被他们烦死了!”
包王叹道:“深悔当初没将李天侯和包振堂留下来啊!”
又问:“贤甥,不能回头了吗?”
李正坤替他擦净脚,扶他到床上坐着,抻开被子替他盖上:
“小甥常想着回头,要不然不会止步于黄背山,但如何回头,包王舅舅有什么好办法?”
“解散军队,撤销伪号,自缚进京,到天子丹墀下去请罪,也许还有回圜余地!”
“那我的阳世母亲和未婚妻席青忭呢,朝廷能放了她们吗?钟花娘和钟馗舅,还有二位无常叔,能官复原职、恢复原爵吗?包振堂、李天侯、朱高华、霍蒙生等鬼,还有跟着小甥平定万灵国,攻破黄背山的将士们,朝廷都能饶恕吗?”
“……”
这三个问题,包王一个也不能答复。
沉默良久,李正坤跪下奏道:“恕小甥妄言之罪!让包王舅舅来跟小甥谈判,一定是蒋歆和季寻子的阴谋,不然,以包王舅舅的利眼卓识,焉能来趟这浑水。蒋、季二贼既已盯上包王舅舅,就算这次包王舅舅能侥幸遮掩过去,但二贼定然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总被他们惦记,终究有防不胜防的一天,不如包王舅舅前来五华山,小甥让出五华王爷之位,扶保着包王舅舅跟阴廷争天下……”
“住口!”他还未说完,包王便大喝一声,骂道:“尔居然如此看待本王!本王纵使被阴天子治罪下狱,判斩抄家,也绝不会诋毁阴天子,不会怨恨朝廷,更不会谋反行篡!休得再出此言,污本王之耳!”
李正坤不敢反驳,也不敢顶撞,但心中不服,低声咕哝道:
“您这话就跟岳王爷一样,你们宋朝的鬼怎么都这么愚忠呢!”
声音虽不大,包王却听见了:“你此话何意?”
李正坤只得道:“启奏包王舅舅,南宋皇帝赵构不信任岳王爷,岳王爷替他收复中原,迎回二圣,他却以莫须有之罪将岳王爷杀害。当年在鄂王山,小甥曾跟岳王爷谈起此事,替岳王爷不平,可岳王爷说的话也跟您刚才的话一样,意思就是‘宁愿朝廷负我,我不负朝廷’。我觉得这也太没劲了吧,朝廷也好,皇上也好,都不过为一己之私利而置股肱忠臣性命于不顾,为什么你们却还要一心忠于皇上和朝廷,不是可笑的愚忠是什么?臭屁盎撒马兰可说,他们西方有一句谚语:民主之花须用暴君的鲜血来浇灌!小甥觉得,说得非常有道理。”
“什么臭屁,什么马兰可,什么鬼?”
“臭屁盎撒马兰可,一个西方的教师爷之鬼。”
包王惊道:“李正坤呀李正坤,原来你走到今天这一步,除开李天侯和包振堂那俩老鬼儿撺掇之外,居然还受到番鬼的蛊惑!”
李正坤道:“非是受番鬼蛊惑,而是小甥觉得他说得有理。包王舅舅,纵观当今阴冥,早非您当初下世之时的阴冥,阴美国和西方诸国都仿现今阳世建国立邦,科技、政治、军事也都全部照搬阳世成果,他们国家实力已远超中土阴廷。在番鬼们眼中,也不再视中土阴廷为王道正统,不再遵循轮回大道,可阴廷和阴天子还在闭着眼睛妄自尊大,外交上采取驼鸟政策,致使阴廷鬼民还生活在古代的社会形态之下,生产生活不能与阳世同步,实为可笑。可笑还罢了,再等数百年,阴美国和阴西方定然兴兵来伐,阴廷一样被灭,阴天子一样被亟,轮回大道一样被废。如果真到那时,请问包王舅舅,象您跟岳王爷这样的忠臣,将如何面对?”
“你的意思,你要改朝换代,使阴冥跟阳世同步?”
“正是。”
包王背靠在床板上,瞑目沉思,不再说话。
李正坤磕了一个头,悄然退出。毕胜候在门外,低声问李正坤谈得怎么样?李正坤说,效果非常好。便辞去。
毕胜带着两个鬼仆,轻手轻脚进屋,收了铜盆水桶诸物,掩上房门。
第二天,直到中午时分,包王还没起床。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毕胜担心包王身体不适,轻轻推开房门,想到床前探望一下。
却见包王目光炯炯坐在床上,见毕胜进来,吩咐摆酒,把五华王李正坤请来,要他陪自己饮一顿酒。
毕胜又糊涂又喜悦,心想:王爷终于肯对李正坤公子有个好脸儿了。
忙派了鬼去请李正坤,李正坤一听,连随从都来不及带,只往空中一跃,化着一道凌厉的黑风,便窜来驿馆。
去请李正坤的鬼还没回来复命,酒宴也正刚开始摆,客人却先到了,正在指挥摆酒宴的毕胜笑道:
“公子来得倒快,王爷还没起床哩。”
“谁说本王没起床!”
包王笑吟吟从房间出来,见酒宴还没摆好,便骂毕胜办事不力,毕胜笑着领骂,转头又骂手下鬼仆,严催速办。
稍倾,酒席摆好,包王和李正坤入席坐定,毕胜亲自执壶。
饮过几巡酒,包王道:“那个臭屁什么兰可,现在何处,能否传来一见?”
李正坤道:“臭屁盎撒马兰可,现在当阳城,如果包王舅舅想见他,小甥这就传命,命他快马来此。只不过这家伙在席上常有失仪之处,就怕薰着包王舅舅。”
讲了臭屁盎撒马兰可的不堪之处。包王听后哈哈大笑:
“你只管传他前来,孤自有办法对付他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