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汽车站位于市区的东郊。
    吴青贵带着张清明往东走了一里多地，远远的就看到一处巨大的红砖围子耸立在马路边的野地里。
    “这是几年前修环城公路的时候，修路公司在这片荒地修的停放工程机械车辆场所，占的地方可不小，”
    吴青连贵给张清明介绍了一下，
    “修完路，这片围墙围起来的地方就被人弄来做大宗买卖，后来我们都叫这里新市场。”
    新市场有两处大门，一个进车一个进人。
    两人走到较小的铁门前方，等在铁门两边的人群里不少人主动向吴清贵打招呼。
    吴清贵矜持的向其中几人点点头，觉得自己倍有面子。
    “这些都是指着里头漏点汤水出来的人，有些采购量小的单子，或者别人挑剩卖不出去的，他们都不嫌弃。”
    两人正说着话，两扇铁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胖子板着脸走出来。
    胖子扫了等在门边的人群，这帮人立即骚动起来，不少人急忙给这个胖子打招呼。
    “金哥，”
    “金采购！”
    “领导！”
    天南海北的口音汇成一片。
    胖子谁也没理会，只是高声说了一句。
    “猪肉罐头二十一箱，还有一个多月过期，要的说话。”
    铁门边顿时乱成一片。
    出乎张清明的预料，临期的猪肉罐头居然超级抢手。
    “好歹也是个肉菜，”吴清贵大概看出了张清明的疑惑，他带着张清明绕过聚集的人群挤向大门，“市面上的猪肉罐头要一块九毛五分钱一罐，金胖子这里临期的小量批出去才六毛钱一罐，这些人转手就敢卖一块。”
    “甚至不要出本市，二十一箱罐头不用一天就能卖完！”
    两人挤到门边，走在张清明身前的吴清贵在看到守在门边的一个男人时脸色微微一变，心里暗道倒霉。
    ----今天怎么是这个家伙守门？
    吴清贵的脚步有些迟疑。
    若是自己一个人还好，这个家伙最多给自己一个白眼，但今天他还领了张清明一起来。
    这个家伙肯定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借着为难小张来给自己难堪。
    怎么办？
    吴清贵的表情被张清明看在眼里。
    他扫了看门的中年人一眼，低声询问。
    “吴哥，是不是看门的那家伙有些不对？”
    吴清贵把张清明往旁边拉了一下。
    “对，这家伙的儿子原来是厂里的职工，去年被公安查出八二年的时候偷盗过厂里的物资。”
    “这个郭福来两口子求了厂领导很久，但厂里就是没有松口，他儿子郭东最后判了十五年。”
    “所以这家伙见到我们厂里的人，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非得找点事儿。”
    “涂科长他不敢惹，但我们几个做采购的过来，他就有点不消停。”
    张清明有点好奇。
    纺织厂在整个鼎市地区国有企业里排名一直在前十，面子在这里居然这么不好使么？
    他们一帮牛逼轰轰的采购员能被一个门卫给拦住？
    和吴清贵深聊了几句，张清明这才搞清自家纺织厂在这里的地位确实不高。
    在新市场里能说得上话的都是有货源的主，带着需求来买东西的天生矮人一头。
    本来纺织厂也有不少瑕疵布匹可以拿来卖的，但半个纺织厂的人都知道瑕疵布匹早就被几个厂领导家的孩子包了圆。
    这就导致纺织厂的人来这里只是为了购买紧俏物资，话语权天生就弱。
    加上这个郭福来的姐夫是市政方面的小领导，新市场的这块地就在市政的名下，所以郭福来才有胆气给纺织厂的人甩脸子。
    这个郭福来也清楚就算自己这样做，也不会影响新市场里的生意。
    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新市场里会有滞销的物资。
    “小张，今天只能先这样，明后天我还会过来，新市场的门卫都是轮班来的，咱们下次？”
    吴清贵都这样说了，张清明还能说什么。
    只能看着吴清贵和那个郭福来互相讽刺了几句、又翻了个白眼走进铁门缝里。
    郭福来其实早就发现了吴清贵，还有跟着吴清贵的张清明。
    在郭福来看来，张清明肯定是纺织厂采购科的新人。
    看着比吴清贵还要年轻很多的张清明，郭福来心里的火气一阵阵往上涌。
    他家的郭东也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的年纪，废了他不知多少人情才进的纺织厂。
    不过是拿了厂里备用电机里的一些铜料罢了，纺织厂的那些人居然不依不饶非要送自己儿子去蹲监狱。
    自己的儿子在蹲苦窑，而眼前这个不知是哪个厂领导家的子弟却穿的人模狗样的，还混上了纺织厂的采购！！！
    郭福来决定给这个小子一个教训。
    特么纺织厂的人还敢在自己面前逗留？
    这里可是他的地盘！
    张清明根本就没有多看郭福来一眼，他在关注正在出售临期猪肉罐头的金胖子。
    这才没过几分钟，金胖子拿出来的二十一箱临期猪肉罐头就被外头的人哄抢一空。
    张清明发现还有不少本钱不够的人，会熟练的凑份子盘下一箱两箱的。
    金胖子现场收钱，然后给人开条子。
    “老规矩，拿着条子去西门领，我厂里的人在那边给货。”
    金胖子刚忙完，就听见一个人对着他笑。
    “金钟海，你这批猪肉罐头总算是卖完了？”
    金胖子抬头一看，立即笑着掏出自己的三五烟来，给对方递了一根，还殷勤的划燃了火柴。
    “曹总您可是有日子没过来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东西要出手，能不能给我先透个底？”
    金钟海口里的曹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与金钟海一身中山装不同，这位曹总穿的是皮夹克。
    这件皮夹克的版型有些大，张清明估计是从国外进来的货。
    进口的三五烟味道太冲，不太适合国人的口味，但曹总和金胖子显然都好这口“面子”烟。
    “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曹总把自己的公文包夹在腋下，看都没看周围竖起的那一片耳朵，“我手里的这批货，估计你们星市的罐头厂应该不会感兴趣。”
    曹总这话看着客气，但语气却一点不低调。
    金胖子一听就知道这家伙估计是弄来了好东西，故意在新市场大门口显摆。
    “三十六吨国光苹果，明天就到这，”曹总对着金钟海呵呵一笑，“老金，我记得你们罐头厂好像也没苹果罐头这一项吧？”
    一听是国光苹果，金钟海急忙一把抓住了曹总的胳膊。
    他们罐头厂进水果的渠道虽然多，可国光苹果除外。
    那东西实在是太紧俏了！
    “看您说笑了不是，这年月谁会拿国光苹果做罐头？”
    “眼瞅就要五一了，我们厂几百口子人的劳动节福利还没着落呢！”
    “我也不多要，五千斤留给我！”
    “我们厂按零售价给您算！”
    曹总摇摇头：“你们厂拢共也才三百多号人，一人发十斤也用不了五千斤。”
    金钟海哈哈一笑：“我们厂上头的婆婆多，这大过节的总要走动不是。”
    曹总故意为难了一会儿，才和金胖子达成了以货易货的协议。
    用金胖子厂里最畅销的黄桃罐头来换国光苹果。
    两人正要携手进新市场大门，却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你确定要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