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前的席勒拉上了窗帘,他的背后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嗓音:“医生,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好像有流星飞过去了。”席勒一边摇头,一边转身回来,对着躺在床上罗伯特说:“自从钢铁侠出现以后,纽约上空的流星就越来越多了,希望学院的情侣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憧憬的流星,可能只是一次失败的坠机事故。”
床上的罗伯特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甚至还能因为这个笑话而露出一次笑容,虽然神情还有些僵硬,但是因为他服用了镇定药物的缘故。
“很抱歉,罗伯特,因为你强大的能力,服药过程中必须配有镇定药物,否则,你一旦发狂,这里的一切可能都会被毁掉。”席勒手里拿着记录本,坐回了病床旁边。
“当然,医生。”罗伯特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说:“自从我拥有了这种能力以后,我就总是在搞破坏,有的时候,我也分不清,到底是我故意的,还是只是能力失控了……”
“其实,没有这种能力的时候,我也总是在闯祸。”罗伯特显得有些困倦,但似乎有些事不吐不快,他说:“就快圣诞节了,对吧?我记得,我离开家前的那个圣诞节,房间里的气氛,甚至还没有病房里好。”
“发生了什么事?”席勒问道。
“我已经不记得了。”罗伯特摇了摇头说:“但反正是些小事,可能是我没有飞到最近的机场让他去接我,也有可能是我带了个他不喜欢的女朋友回去……”
“他是谁?”
“我爸爸。”罗伯特用手绞着床单说,席勒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还从来没向我提过你的家庭呢,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和全世界的父亲一样。”罗伯特给出了一个笼统的答桉,但随后,他又开口补充道:“希望我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每一件事,活成他认为的成功的样子,不管我到底愿不愿意过这样的人生。”
“从你的态度来看,你应该是不愿意了?”席勒给罗伯特倒了一杯水,可罗伯特却微微摇了摇头,说:“他是社会认可的成功人士,这样的人生没什么不好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从我三岁开始,他就希望我能活成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符合一名成功的检察官的童年的行为举止。”
“看来,他给了你很大的压力。”
“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他要我做什么。”在镇静药剂的作用下,罗伯特的思绪有些恍忽,但这却让他说出了心里话:“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要让我做什么……”
“他取得了成功,于是就觉得,只要我按照他安排的路走,也一定能取得成功,但是,他所走出的这条路,并不是别人给他安排的,这里面也没有什么规律。”
”所以,有的时候,他要求我这样,过了一会,又要求我那样,命令的语气和严肃的态度一模一样,唯独要我做的事,是截然不同,乃至相反的。”
“他说我不应该嬉皮笑脸,要稳重认真,可又说我不该对同学和老师冷脸相对,要活泼的表现自己。”
”他说我应该有责任感、有正义感,可又说我要灵活变通、左右逢源。”
“如果我做不到,他就说,他当初就是这么做的,并且,就靠这种本事获得了成功,如果我真的有认真学习他的行为处事,就不会显得这么蠢笨……”
罗伯特闭上了眼睛,用有些干涩的声音说:“他经常会无故的愤怒起来,问我是不是觉得他不配当我的父亲,问我是不是更喜欢妈妈,因为我的外祖父更有钱,问我是不是看不起他……”
罗伯特沉默下去之后,席勒却深深的叹了口气,如果要他来判断,罗伯特的父亲人格典型到可以出现在课本上,而他教育的失败桉例也是一样。
“第一件事,这不是你的错。”席勒看向罗伯特,先将这件事定了基调,然后再说:“你的父亲不是在教育一个孩子,而是在教育那个失败的自己。”
罗伯特刚要张口,席勒就点了点头,说:“的确,从社会阶层上来讲,他取得了一个相对较高的地位,但这不意味着他不是个失败者。”
“你的父亲表现的,对自己现在所取得的成绩非常骄傲,并且,不论对谁谈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在强调自己的成功,但他没说的是,他仍有太多未被满足的欲望。”
”这些欲望,或许是大到不可能被满足,或许是说出来会破坏他的完美形象,或许是从道德上羞于启齿,但其实,他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满足于现状。”
“但他可以用另一种形式,来抒发自己的欲望,那就是对你进行‘教育’。”
“在你身上,建立他未能成功建立起来的自尊心,将自己难以启齿的贪婪之心,美化成对你的期许。”
罗伯特转头看向席勒,席勒将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身前,然后说:“而他不对别人这么做,只对你这么做,也根本不是因为他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个孩子,你无法反抗,甚至无从分辨。”
”他用他脑海中,觉得自己本该拥有的完美生活,和他以为的,达成这种完美生活所需要的能力,来对现在的你进行指导,既不正确,也很自私。”
“再深入一些说,他认为自己没有能得到完美的生活,是因为运气不好,他觉得,从头再来一次,他一定能弥补遗憾、更为成功。”
“他觉得,你是他从头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坚信,自己已经拿到了人生这张考卷的答桉,并一定要你照着他的答桉填,如果你不这么做,他就觉得你是不知好歹。”
“但实际上,如果他真的有能力答对每一个问题,他早就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他拿出的答桉,其实正是由他平庸的人生构成的,这些经验,不是什么正确答桉,你按部就班的全部答对,也考不了高分。”
“可他不会相信这一切。”席勒摇了摇头,说:“他只会对你越来越不满,觉得是你没用,才会拿了正确答桉,还答不对问题。”
“就算你是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照着他所说的每一步进行复制,但最后,仍然没有获得他所希望的成功的时候,他也只会说一句,‘你当时为什么没有自己的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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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着一张60分的试卷,不但要求你答满60分,分毫不错,最好还能在60分的教育背景之下,突发奇想、迸发出灵感火光,帮他修正到90分,如果你做不到,他只会觉得是你没用。”
罗伯特愣愣的看着席勒,随后,他有些尴尬的抹了一下自己的唇边,低着头攥紧了被子说:“这简直是魔法……”
说完,他又突然抬头,瞪大眼睛看向席勒说:“医生,关于我的父亲,我的脑海中常常盘旋着一些碎片,我完全没办法把它们整合起来……”
“可你刚刚的话,就像是一丝不差的,把这些碎片捏合到一起,甚至把他们表达的更为精炼和准确,这是你的超能力吗?”
“这只是心理学而已。”席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记录本说:“而我第二件要告诉你的事就是,你的家庭教育情况不是特例,这是甚至典型到可以被写进课本的桉例,有太多的人与你情况一致了。”
罗伯特张大了嘴,半晌之后才缓缓说:“真的不是我运气不好吗?”
“你的运气的确也不是很好。”席勒推了一下眼镜,看着他说:“你的父亲表现的比较极端一些,但许多人的父母都有这样的症状,只是没你父亲表现的那么明显而已。”
“……症状?”罗伯特重复了一下这个单词。
”没错,这其实是一种典型的心理问题,并不是简单的一句‘望子成龙’或‘希望孩子少走弯路’,就可以被理解的,这需要进行开解和治疗。”
“可现在,躺在医院里的是我……”
“并不是未获得治疗的病患的数量够多,就证明没必要治疗。”席勒摇了摇头说:“而这之所以没有被重视起来,其实是因为受害者是儿童,他们几乎没有发声能力。”
”在你的父亲喜怒无常,对你倾泻他的控制欲的时候,你难道能跑去医院,对精神病医生说‘我父亲可能有病,请你为他治疗’?”
“就算医生信了,周围的所有人都不会信,因为他是个大人,而你是个孩子。”
“简单来说,教育是有门槛的,需要耐心、恒心、具备教育学知识,懂一定的儿童心理学,还需要坚定观点,前后一致,知行合一,但是以大欺小没有,只需要没素质就可以了。”
罗伯特捏紧了拳头,有些激动的说:“这正是我想说的话!”
“在我小的时候,每当我没有照着我父亲的话去做,而被他责难的时候,我甚至没处去解释,他要求我做的事,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或者,他连这件事都没说清楚,也没人会听我解释……”
“久而久之,我就觉得,真的是我的错,我想,反正我也不可能成为和他一样成功的人了,那我索性就做个烂人,烂到家的那种,看他生气和失望的样子,我反而会感觉到快乐,因为我向他复仇成功了。”
”可我周围的人又转过来指责我,说我有这么一个成功的父亲,却这么不学好,说我不知珍惜,还有多少人都没有一个体面的出身……”
“好了,别激动,罗伯特。”席勒开始安慰语速越来越快的罗伯特,他说:“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两点吗?第一,这不是你的错,第二,你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听到席勒的最后一句话,罗伯特逐渐冷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他缓缓开口说道:“那其他人呢?”
席勒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他将这个问题的指向性说得更明确一些,可令席勒有些惊讶的是,罗伯特问道:“你对其他人说这些话了吗?他们知道这两点吗?”
“很遗憾,并没有。”席勒摇了摇头说:“目前为止,我只碰上了你这一个桉例,但家庭教育的悲剧比比皆是。”
“那么,你为什么不让更多的人知道呢?”罗伯特问道。
“我只是分析了你的问题的成因,而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更应该给出解决的方法。”席勒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的桌子前,拉开抽屉,拿出了一本书,递给了罗伯特,说:
“这是我曾经写过的一本里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书名。”
罗伯特顺着他的话,看向了这本封设计的非常简洁,甚至有些简洁过头了,因为,米黄色的封皮上,只写了几个单词。
罗伯特将那几个单词读出了声:
“‘学会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