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辽人给四喜生了个大胖小子,抱给风太太看时,老人家禁不住老泪纵横,大家都明白老太太心里想的是啥,无非是在心中感慨,这要是自己的孙子该有多好。
可儿子至今都下落不明,还能指望他抱孙子吗!
沈辽人是聪明的,她对风太太说:“这就是您的亲孙子,您给他起个名吧!”
风太太抹了抹眼泪接过那胖小子抱在怀中,脸上有了一丝强装的笑容,“我哪里会起什么名字啊,还是让老爷给起吧。”
其实风家的三个孩子,都是风老爷给起的名字。这个饱读诗书的老秀才,如今认为自己给孩子们起的名字,都是他的败笔。
大小姐,风洛花,原来的寓意是洛阳的牡丹,代表富贵,可她的命,倒像是风中的落花,还得守一辈子的活寡。
二小姐,风千叶,原来的寓意是风家会像大树一样枝繁叶茂,可现在这孩子,不知道又飘零到哪里了。
大少爷,风羽亭,倒是用谐音暗示风雨停处见彩虹,主命中大吉,可现在却是风雨飘摇,生死不明。
偶尔风家老爷太太闲聊,风太太会对风老爷说:“你看啊,还是人家沙家儿男名字起得好,行文,行武,又行云的,就算姑爷有点不争气,倒也让父母省心。”
风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在责怪风老爷给儿女们的名字没起好,所以都不如意,风老爷听了很不自在,一甩袖子再不理会她。
既然辽人求家主给孩子起名字,风老爷怎好拒绝,四喜本家姓钱,风老爷思来想去,最后定名“钱小倌”,还是俗一点好,乳名就叫“小钱罐”。
沈辽人夫妇听过,连连称好,一同谢过老爷太太。
可这孩子生逢乱世,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夫妻俩也不知这孩子来得是不是时候。
四喜是个忠厚之人,少爷临别时的嘱托时刻牢记于心,故而视老爷太太如同亲生父母一般,虽无父子之实,却情同亲子。
他不但帮着风老爷悉心经营着风家的生意,还要帮风家管家,每到傍晚纵是一身疲惫都会先去堂前问安才折返回自己的房间。
风洛花看在眼里甚是心安,基于现在风家男丁荒,遂和父母商议了一番,风老爷收了四喜为义子,改姓风,风家生意的一小部分红利分与四喜,让他和沈辽人也过些好日子。
从此,钱四喜成了风四喜,钱小倌成了风小倌,沈辽人最终还是成了风家的少奶奶。
风洛花总觉得,风家是欠着四喜夫妇的,欠着四喜的忠诚,也欠着沈辽人对弟弟的那份爱慕,如今这结局是最好的。
现在想想,当初若是真收了沈辽人这丫头留与弟弟房中,或许弟弟就不会那么随意地爱上邢紫珊,无非是永远也不能给沈辽人一个名分。
可一看到四喜两口夫唱妇随,辽人也不记恨自己当初快刀斩乱麻,每每遇见,辽人总是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她倒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风洛花暗自感慨,如今,风沙两家都已经祥和了许多,因为都要添丁进口了,唯有自家弟弟还是自己的愁,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生还是死!
听说宋多福的媳妇玉如也怀上了,每天看他都美滋滋的,看来幸福与否,真的和富贵无关。
就是不知沙家三少奶奶的名分到底花落谁家,风洛花是盼着三爷早日娶亲的,人越多越兴旺。
除了这些,风洛花还有另外的担忧,据说前线战事越来越吃紧,国民政府节节败退,若是守不住,日本人很快就会杀到青云县,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未来太不确定了。
有一天风洛花领着丫头阿水从娘家回来,走在祥云街上时,很多人都弯身和她招呼,亲切地唤她一声“二奶奶”,秩序还没有乱,人们似乎并不在意战火即将蔓延至麒麟镇。
行至邀月楼时,风洛花看见二楼的一个窗口前,嫣宝正在看着她,见风洛花抬头看她,她挥了挥手里的手帕和风洛花打了声招呼,“二奶奶好。”
风洛花笑了,她一直是不反感嫣宝的,虽然三爷也疼她,但较之三爷的新宠唐半夏,她是不幸运的。
唐半夏是在沙家大院享清福,那么多人围前围后地伺候着她,若是再给三爷生个儿子,那会一步登天的。
然而嫣宝是进不了沙家大院的,她只能在这酒色笙歌之地,守着属于她的那一份安宁。
想到此,风洛花对她说:“下来啊,咱们在祥云街上走一走。”
嫣宝听罢高兴地回道:“好啊,等我,这就下去。”
不大一会儿,嫣宝从邀月楼里走了出来,她走至二奶奶身边道:“二奶奶,今个咋这么闲。”
“刚从娘家回来,院子里也没啥事,顺道溜达溜达。”风洛花抓住嫣宝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她一番道,“越来越耐看了,都说三爷喜欢你,我要是男人啊,也会宠着你。”
“二奶奶真会说话,我倒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呢。还是二奶奶看着年轻,越来越风韵了。”嫣宝笑盈盈地回道。
在风洛花面前,嫣宝总感觉低她一等,毕竟二奶奶出身大家闺秀,虽说二爷做男人不行,但二奶奶倚仗着沙家也算麒麟镇的半边天了。
反观自己出身本就贫困,长大了还沦落青楼,若不是遇见三爷,岂不是人皆可肤,邀月楼里的那些个姐妹哪个不是强作欢颜,她们的生活除了接客还是接客。
有了客人就要好好伺候人家,让人家在床上任意摆布,还要假装迎合,客人不满意骂骂咧咧的,多难啊!
没有客人也是愁,没有客人就没有收入,老鸨子就会看不上你,冷言冷语地对待你。还有的得了一身的妇女病,没人怜没人管的,那是怎样的心酸啊!
两个人边走边聊,“三爷也真是,就不能给你置办一座宅院,哪怕小点也没关系,何必还住在这,楼上楼下一天闹哄哄的。”风洛花开始嗔怪起三爷不懂得怜惜人。
嫣宝何尝不想离开邀月楼呢,但她不是一个爱提要求的女人,尤其是和三爷提要求,不管怎样,现在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抿嘴一笑回道:“都习惯了,谢谢二奶奶还想着我的事。”
“等我回去跟他说,你等我的好消息,我就不信他不听我的。”风洛花开始为嫣宝打起了抱不平。
嫣宝无比感激地看着二奶奶,她的眼睛潮湿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三爷以外,还从没有人如此关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