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霍三娘她们设想得过于乐观,走了好些天。
他们一路上又要避着日本人,又要护着物资,走得极为艰难。
寒冬渐渐来临,路上的难民们也越来越少。
能够坚持到现在,依然没有病死饿死被敌人杀死的,实在是万中无一。
“三娘,前头山脚下处有个村子,伙计已经打探过了。咱们今晚在那里歇歇脚,补充些体力,你看如何?”
狗五爷走到马车一侧,和霍三娘低声商议。
他们这一路上虽然说饿不着,又因此时买不到粮食,也不敢放开了吃。
只得忍痛将几匹摔断腿的马杀掉,分食干净。
这两日除去霍三娘几个依旧坐在马上,其余众人,全都以脚代马。
再糙的汉子,三四百里地走下来,脚底板也磨出成串的血泡。
霍三娘自然应允,毕竟,她们一路上多绕了许多路才避开敌人。
有时也会遇到正在抗击敌军的自己人,他们还想着打劫一把。
可一听说是要送给江城张大人的物资,他们也不敢动。
倒是霍三娘和狗五爷商议之后,赠予了他们一部分御寒的衣物和粮食武器。
这村子和她们经过的许多个村子没什么不同,荒凉破败,人烟稀少,倒塌的土墙比比皆是,年久失修的屋瓦落在院子里,碎了一地,举目望去,满目疮痍。
也不必叨扰有人的人家,拣了几间还算干净的废弃房屋,使手下们或是扫地打水、或是起火煮食。
村子里领头人被亲和力十足的狗五爷拉着打探消息。
他们听说是运送物资的同胞,松了口气还指了条近路。
休憩了一夜的人清晨吃过一点热食,又接着启程。
等她们到了地方,快要接近过年了。
守城的张家人老远看到一群人推着板车过来,十分警戒。
手中武器对准她们一行来人,呵斥道:“来者何人?”
“小张,我看好似是星城的霍家主她们。”开口的是曾经的丫头,现在的玄机。
霍三娘从前爱慕二月红,时不时去戏园子给他捧场,所以这也是她能认出霍三娘的原因。
霍三娘下马活动了下手脚回道:“想必姑娘是张大人手下的娘子军,我们应九爷之邀前来送物资。”
早有人电话通知江南念,一行人并没有因是熟人随意放行。
还是仔细检查了一番,才让玄机送了她们进去。
狗五爷好奇的左右打量,开口询问:“如今,你们这边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还好你们来了。我们大人廋了好多,她虽然不说。我们也知,粮食所剩不多。”玄机一边哈着手,一边指着正在施粥赠姜汤的地方。
迎出门的江南念和许久未见的霍三娘狗五爷交涉了几句。
“你们先去清洗,再休息片刻,一切之后再说。”
手工所做的千层底鞋都磨坏了,脚底全是血泡,霍三娘一众霍家女终于支撑不住吃过就睡。
再醒来时,她们躺在护士们的住处,一众着护士服的女子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将她们的脚小心翼翼捧到膝上,借着油灯的光亮,以绣花针一点一点将水泡挑破,敷上清凉的药膏。
“三娘,你寻我?”
江南念见她苏醒,松了口气,“你们走了那么多路,身子可撑得住?”
“还好。”
不等多问,霍三娘就主动道:“往日我多轻视烟视媚行之地的人,如今我倒佩服她们。”
“?”
霍三娘赶紧为她解释缘由,“你不知,那年你从沪地回来。报纸上登录了赠送你金银的花楼之人,这些天以来天南地北的人都捐赠好些钱财。”
“八爷想着法儿在长沙城中四处奔波,九爷全部换成了你需要的物资。水路不通,又求了我们前往。”
“为此,三爷见了八爷就是骂。八爷倒赔了好些笑脸,大人可别忘记故人。”
江南念颤动着睫毛,心口又酸又疼,“一群傻子…”
她如何不知呢,江城和星城的联系从没有中断。
她从张祈山口中得知了所有人都在为她努力,生怕她折在了此地。
她何尝不是呢!
一路行来,霍三娘亲眼所见饿殍枕藉,哀鸿遍野,如今,打心眼里更加佩服她。
俩人也没有多言,江南念回了自己的地方忙于公务。
晚间回了住处,扑面而来的闷热和浓重的药味儿熏得人透不过气来。
如今已是春初,屋子里烧着热热的炉子。
多处受伤的陈皮靠在软榻上翻阅她平时随手放置的邸报,脚边的炉子上煎着一锅浓黑的药汁,小小的水泡一个挨着一个往上顶,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
江南念见陈皮又不听话好好养伤,语气淡然:“不躺着,起来做甚。”
陈皮头也不抬,语气更加冰冷,“听闻九爷又遣了人运送物资过来,怎么没有个贴心人拌住大人的手脚。”
“唉,这橘子又酸又难吃。”
“难吃大人不也吃了不少次…”
屋内的原本陈皮睡得很不安稳。
在梦中他看到自己没来得及为张星月挡下那俩枪,他看着女子倒在他的面前。
陈皮于惊惧中睁眼,过了许久方知这是一场梦,只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直未见消磨。
不过他的中枪位置虽非要害,但这麻醉药效渐过,清醒之后疼痛竟变本加厉地蔓延开来,他闷哼一声。
守在一侧护士过来查看一番见没什么,出了门重新忙去了。
他一人无聊得很,干脆拿起她常看的东西,想借机多了解一下她的喜好。
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是好多字不认识。
此时陈皮见女子也不上前,还有心情打趣他吃醋。
陈皮闷哼了一声,动了动。
\"别动。\"
江南念走到他身边扶他躺下去,将被子给他掖好。
“你刚做完手术取出子弹,别牵着伤口了。”
陈皮一时无言,看着女子果真是在吃橘子。
一边不忘往送了餐食过来的刀客嘴里,看得陈皮心里更酸了。
“什么破橘子,我看甜得很。”
江南念挑眉扫了一眼怨气冲天的人,凑近俯身亲吻住了他。
唇齿相依,陈皮只觉心里冒泡,浑身上下都疼。
江南念挑眉戏谑:“酸还是甜?”
“………甜!”大大咧咧地躺在她床榻上的陈皮还想要更多的亲吻,可女子早就回身了。
俩人也没管陈皮,认真的用餐。
看着这一幕,陈皮懒洋洋地唤了一声。
“夫人。”
阴沉内敛不可一世的陈皮竟然学会了撒娇。
“疼。”虚弱地吐出一个字,还有模有样地皱起了眉。
用过饭的江南念擦了擦手和嘴提脚坐在床边,俯身查看他的伤势,“哪里疼?是不是伤口感染了?”
陈皮将衣服领子拉得更开,一只手不知不觉着她的手然后扣在自己胸口。
“我心里疼,夫人陪陪我。”
江南念都快气笑了,这半年他狗东西倒是在学会了不少东西。
又过了几天,狗五爷看着水路可以走了。
过来告辞,江南念对着伤口恢复不太好的陈皮示意。
“麻烦三娘和五爷帮我把陈皮带回去养伤。”
陈皮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动静大得像是要把心肝脾肺一并咳出,听得人心惊肉跳。
“我不走,我都伤成这样你还要赶我走”
“张星月,你这个睡了就提裤子不认账的混蛋…”
“你是嫌弃老子不能暖床是吧,我不走…”
不管什么好言相劝,素来偏激冷峭的陈皮咬定一口气不离开。
江南念冷了脸,也没了耐心,挑眉轻慢道:“副官。”
张海杏晃动着手腕,笑嘻嘻的上前,语气有些戏谑,“小姐夫,得罪了。”
刀客和张九日按着陈皮手脚不让起身,张海杏手指放在他脖子上重重一按,人就晕了。
江南念随之扔了个香包过去,“快醒的时候就迷晕他,告诉陈皮。敢偷摸过来,从此便是陌路。”
战场上瞬息万变,随时都有可能殒命。
送他回星城养伤,已经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也没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关心他,还不如送他回去。
狗五爷这才觑空朝江南念面上看了一眼,这女子够无情的。
押解物资而来,回去的时候抬着用软布绑了手脚的陈皮。
一路上陈皮只要有一点动静,狗五爷就拿香包迷昏了他。
直到回了星城,把他送往红府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煞星,除了二月红和张星月,谁也降不住。
这难缠的人,还是交给他师父比较妥当。
红府,二月红呷了两口茶,说道:“她送你回来,你且安心养伤。一切等伤好了再说,再折腾下去怕是没命再见夫人一面。”
陈皮沉默片刻,语气生硬地回道:“她就是嫌弃我麻烦,不是扔下就我就是嫌弃我。”
“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说起气话?”二月红哭笑不得。
陈皮垂着眼皮,攥紧拳头。
见小徒弟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二月红又是气恼又是无奈,他叹息一声:“陈皮,她不是嫌弃你。她是怕你因她殒命,她还不起。”
看似无情的人有时候未必是无情。
可惜,这徒弟不懂她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