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子。
    其实对于场间不少人而言，算不得陌生，甚至还打过不少交道。
    毕竟当初苍耳子出琅琊，四处游历，于北方成名，并且拉起了一大票的工匠、农夫和小商贩子，组建了当代墨家，随后又被东林党嫉妒，连同朝堂一起取缔，中间发生过许多的交集……
    特别是闯王李自成，以及负责钦天监的张天师，以及在场的诸位儒门大佬，都算是老熟人来着。
    只不过，这位墨家的创始钜子，近些年罕有在世间露面。
    云顶墨家退守西南之后，过分低调不说，抛头露面之事，更是由什么“联席长老会议”来对接……
    以至于大家对他的印象，也就渐渐淡薄了……
    当然，只是淡薄，而不是淡忘。
    但凡对于天下英雄人物，有点儿了解的人，就知道苍耳子之所以闭关，却是因为单枪匹马，前往辽东，迎战东虏老王努尔哈赤。
    不仅是努尔哈赤，还有魔云一族的族长北海苍狼。
    这两位，一位是携气运之势崛起，足以改朝换代的王霸之辈。
    一位是魔道巨擘，多年前的邪恶第一人。
    结果这位墨家钜子单枪匹马过去，不但重伤了努尔哈赤，也让风云一时的北海苍狼，再也没有露过面。
    尔后努尔哈赤也是不久之后，在一次攻城之战中病发，随后去世。
    尽管朝堂之上的说法，是努尔哈赤在宁远之战中受了重伤，但实际上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正因如此，也使得即便是有东林党一直撺掇，但朝廷对于退守西南的墨家，到底还是网开一面，井水不犯河水……
    这做派，显然也是承了墨家的情分。
    然后呢？
    没有了。
    据说苍耳子极北一战后，就回返了墨家，然后再也没有怎么露过面。
    近年来，更是消息全无，又将钜子之位让给了二代目陈九暮。
    不知道的，甚至都以为他死了。
    而现在……
    那个男人，回来了！
    ……
    不只是现场的各方势力代表……
    就连主持会议的墨家，除了少数几位核心，其余人等，也并不知道苍耳子的回归。
    所以当瞧见苍耳子，与涂山妖王并肩走入会场，又瞧见身后跟随着曾经的钜子助理和卫队长李铭与周结论之后，全部都激动无比。
    新人都还在犹豫，而老人已经第一时间，朝着创建了云顶墨家的钜子，躬身行礼。
    “钜子！”
    “钜子！”
    “钜子……”
    无数墨者，眼中噙着泪水，朝着苍耳子半鞠躬行礼。
    原本戒备森严的会场外围，宛如风吹麦浪，一下子就伏低了一大片。
    要知道，墨者可是这个时代，最有傲骨之人。
    即便是皇帝，都不可能让他们折腰半分……
    但墨家钜子却不同。
    所有的墨者，都是心悦诚服地垂首低头。
    甚至可以说，如果钜子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激动而狂热地奔赴死亡。
    这，就是墨家！
    这，就是墨者！
    这，就是墨家钜子的牌面！
    ……
    “好久不见！”
    苍耳子瞧见了梗着脖子，正在与墨家大长老厉泽华言辞争锋的张天师，带着爽朗笑声而来的他，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张天师看着龙行虎步，走到跟前的苍耳子，不由得悚然一惊：“你、你回来了？”
    苍耳子笑了，说：“怎么，你不希望我回来？”
    张天师的瞳孔骤然收缩，咬牙说道：“你不是被血月之主盯上了，在灵界一直逃亡吗？”
    听到这话，苍耳子越发得意，说：“对呀，不过只能说我有个好的接班人，帮我过去，吸引了七门那厮的注意力……”
    啊？
    众人听到这两人的对话，终于释然了。
    都说在洛阳之战中名震天下的陈九暮，突然间闭了关，大家都以为那一位是击杀多尔衮之时，也受了重伤，再难露面。
    没想到陈九暮居然是接替了苍耳子，到灵界遛狗去了。
    张天师听到，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陈九暮那厮，虽然没有见过，但却能连消带打，以一敌三，借助着手中有限的底牌，直接将三大半神，全部剿灭。
    是剿灭，而不是击败！
    三位带着滔天优势抵达洛阳的半神，没有一个，能够离开这一片的战场。
    单此一事，实在是太过于牛逼了。
    张天师扪心自问，也觉得他没办法做到。
    陈九暮被血月之主盯上了，无法回来，其实是个好消息。
    长舒了一口气的张天师，刚放松一些，但随即突然一愣——等等，高兴得太早了……
    陈九暮，都已经如此流弊了。
    把血月之主当成狗一样，遛了这么多年的苍耳子，又该是什么级别呢？
    一想到这里，张天师下意识地打量着面前的苍耳子，认真打量，想要看穿对方的底细。
    没想到，这一看瞬间迷茫。
    此刻的苍耳子，就仿佛一座云遮雾绕的高峰……
    你只能感觉到他的巍峨与深邃，却无法瞧见那高耸入云的峰顶，到底在何处。
    这、这、这……
    张天师的心头一阵慌张，而这时，苍耳子微笑着问：“怎么，有何指教？”
    这位执掌钦天监一甲子、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张天师，终于回过神来，变得十分客气，做了一个道揖，恭敬地说：“请，里面请——此间大事，还需要请钜子您来做主咧……”
    此言一出，直接惊掉了围观众人的下巴。
    哈……
    这是大名鼎鼎的张天师吗？
    这是刚刚准备发难、挑战墨家权威的天下第一人吗？
    这架势，怎么感觉比曹化淳那逼，还要谄媚呢？
    老天师，你确定道袍之下的胯部……
    卵子还在？
    ……
    看着张天师那无比配合的架势，苍耳子很想跟他说一句——我还是喜欢你一开始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你恢复一下……
    但有的时候，真的不能太低估古人了。
    张天师这边下了决定，那个积极主动的架势，着实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你还真的难处理。
    旁边的李自成等人瞧见，忍不住心中腹诽——妈的，我们这么多年认为的大boss，居然是这么一个逼德性？
    现场这儿，也有不少钦天监的老人。
    瞧见自家监正的态度，也是颇觉得丢人，不忍直视。
    唯独苍耳子，方才能够明白——明末这会儿，当真是个比烂的时代……
    不仅仅是那劳什子东林党，所谓的龙虎山，估计也就那样。
    要是这帮人，当真能扛事，又何至于能让几十年前还在白山黑水中披着野猪皮的东虏，夺了天下？
    ……
    有着苍耳子的坐镇，后面的协商会议，似乎变得格外顺利。
    很快就确定了一个基调，那就是各大势力，保持现有的势力范围不变，然后组成一个十五人的常委会机构，协调天下事务，并且抽调各部的精锐，抵达洛阳，组成一支辟邪军，用于后续的伥疫清除工作，以及接下来的北方战事。
    除此之外，墨家将会向各大势力派遣工作组，进行监督和协调工作。
    另外各大势力也将抽调新生代以及各种文职，去往云顶学院进行学习和研讨……
    这三件事情，第一件刻不容缓。
    第二件和第三件，将会有一个两年的过渡期。
    两年之后，将会再一次召集政治协商会议，进行后续国体的确定。
    对于这三件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全票通过。
    并且确定了所有不服从决议的地方势力，将会遭受常委会的制裁。
    包括且不限于武力、经济和其他手段。
    总之一句话，时代变了！
    大家都需要接受浪潮的洗礼，不能再以往日的眼光来看待问题。
    不接受融入，那就等着被淘汰吧。
    ……
    主调定下了，后面的一切，也都变得顺利。
    会议为期三天。
    今天只是定下基调，至于十五人的常委会机构，有什么人，以及辟邪军的抽调工作，和后续的行政对接等……
    这些分果果的实务，则可能要在第二天和第三天，最终确定下来。
    总之所有人都知道。
    要变天了。
    而且墨家，很可能主导这一切。
    整个过程，苍耳子的话语不多，大部分都在沉默。
    更多的时候，还是由大长老厉泽华，以及牟青松在主持和引导。
    会议结束之后，苍耳子来到了距离英雄碑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
    这儿被规划为墨家公墓。
    一个笔挺的黑影，早就在此等待。
    八长老。
    当苍耳子抵达之时，八长老早已站在一座墓碑前等待。
    墓碑前，摆着刚刚张天师送来的那个檀木盒子。
    钟无义的人头，正在其中。
    苍耳子从八长老手中，接过了一束鲜花，摆在了檀木盒子的一侧。
    看着墓碑上的字迹，苍耳子叹息一声，说：“唉……”
    八长老瞧见，赶忙说道：“三哥走得挺壮烈的，您不必如此……”
    苍耳子却摇头，说：“老邢这人，心思太重——这是优点，也是缺点，我让他掌管白衣堂，就是觉得他心思细腻，刚正不阿，但没想到，却是碰到了钟无义这个货……”
    八长老说：“听说三哥走的时候，说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您！”
    苍耳子摆了摆手，说：“不说了，不说了！”
    这时大长老厉泽华，从阴影中走了过来。
    八长老瞧见，直接退下，去往远处警戒。
    墓前就只剩下两人，厉泽华看着苍耳子脸上有些悲痛的表情，赶忙说道：“钜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苍耳子却摇头，说：“过去的事儿，不必再谈了——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苍耳子这么一说，大长老厉泽华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感觉今天好多人都不过是鉴于形势，方才表态支持的——实际上，各个都还做着王侯将相的美梦，舍不得权力放手呢……”
    听到这话，苍耳子不由得笑了。
    他说：“本来也没有指望这帮‘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家伙——只要将各大势力的新生代掌握住，然后拉一批打一批，该下狠手的时候下狠手，该怀柔的时候怀柔，终究还是能够实现我们的目的……”
    大长老却表示怀疑：“这个……恐怕还是很难！”
    苍耳子没有否认，而是说道：“难，的确是难！但陈九暮已经带领你们，完成了最难的事儿，剩下的这些，可比洛阳之战还难？”
    大长老听到这个，不由得壮志豪情地说：“对，说起来，不过是水滴石穿，费些功夫而已！”
    随后他立刻表态，说：“钜子，你放心吧，给我两年时间，一定还您一个朗朗乾坤！”
    “不！”
    苍耳子却摇头，说：“这事儿，让别人去做吧。对于你，我另有重用！”
    大长老有些惊讶：“我？要我去哪儿？”
    苍耳子抬头看天，沉默了一下，说：“让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帮我个忙……”
    大长老马上表态：“钜子，只要您一声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
    苍耳子却摇头，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要恐怖，还要艰难，还要孤独……你可愿？”
    说着这话，他直勾勾地看着大长老的双眼。
    大长老被苍耳子说得愣住了。
    他不理解，苍耳子所说的去处，到底指的是哪儿？
    灵界？
    还是血月之上？
    但最终，他还是咬着牙说道：“甭管是哪儿，您说句话就行！”
    “好！”
    苍耳子伸手，拍了拍大长老的肩膀，说：“那我先谢谢你了！”
    ……
    两边谈妥，大长老忍不住好奇地问：“钜子，到底去哪儿？什么时候走？”
    他现在手上事情很多，不管如何，有个预期的话，也好把事情安排妥当再走。
    苍耳子却笑了，说：“不着急，等我去血月回来再讲！”
    “去血月？”
    大长老不由得一脸震惊，还待再问，这时八长老赶了过来：“钜子，耐庵先生和涂山妖王，黔灵妖后和姜熙夫人，已经到了……”
    苍耳子点头，对大长老说道：“泽华，你先去安抚一下那帮人吧，我处理一下家事！”
    大长老恭敬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