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的话,如同一把巨锤,一锤一锤的敲击在姚平仲本就脆弱的自尊心上面。
他面容呆滞的看着宗泽,脑海不自觉的回想宗泽说的那些机会。
不等他,回味过来,宗泽又毫不留情的继续说道:“你再想想,当你意识到老夫是在刻意留下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那天夜里,你明明有机会逃出去,可是你偏偏贪心不足,非要偷马。”
“以磁州和都城汴梁的距离,当时你若是见好就收,直接离开,哪怕是跑着都能用剩下的时间跑回都城汴梁去。”
“可你偏偏想骑马,为了一匹马而被老夫抓了个正着,这是你错过的第三次机会。”
“你觉得骑马会更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是逃匿一方,危机当前,速度并不是你首先应该考虑的问题,逃离和藏匿才是。”
“只有成功逃脱以后,速度才应该是你考虑的问题。”
“自身都没有脱离危险,骑马只会让你变得更加明显。”
宗泽说的这些,其实都是蕴含了兵法。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叹一声国师真是料事如神。
姚平仲的性格缺点,完全被国师看透。
他的每一步几乎都在国师的预料之中。
正是因此,宗泽才能布置出这般天罗地网,让姚平仲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姚平仲脸色难看极了,他沉默不语。
宗泽看他这个样子,摇头叹息一声:“夜袭金营何以失败?看来你根本没有反思过当初的行为。”
“倘若你认真思考过,今日绝对不会被困于此。”
仔细想想,现在姚平仲的行为与当初何其相似?
简直就是在不同事件,不同时间上,重新又来了一遍。
首先是炫耀,事成于密,结果他一开始就忍不住炫耀之心,走漏消息,惹人瞩目。
如此高调行事,这不是故意给人家提醒,好让人家做出完美的应对之策吗?
其次就是贪婪,该放弃的时候不放弃,舍本逐末,简直是自掘坟墓。
“你怪老夫,或许还怪国师,但你最应该怪的还是你自己。”
宗泽直言道:“若非国师对你寄予厚望,如你这般朽木,老夫真是多一眼都懒得看。”
“想国师是何等人物?他竟然为了你主动跟老夫开口,请求老夫代为教导,而你这般,你如何对得起国师的栽培?”
“你如何对得起,你们西陲大将姚家的名声?”
姚家世代为将,享有盛名,没想到出了这么玩意,简直给他们姚家丢人。
有这么好的出身,还有姚家为他铺路,可以说出生就站在了点将台上。
结果,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我……”
姚平仲此时已经是无语哽咽,泪流满面。
他很羞愧,简直是无地自容。
“你想要拜国师为师,其实国师已经在教导你了,他教给你的第一课就是责任,但你并没有扛起来。”
宗泽失望的摇了摇头,旋即说道:“如今一个月期限已经过了,你别给老子整这个死出,我们磁州还要应对金兵,没工夫看你在城门口要死不活的样子,太丧气。”
“要么你就像个男人一样,从哪里摔倒从哪里爬起来,扛起来你的责任,让国师看看,他没有看错人。”
“要么,随你去哪里,老夫现在绝不阻拦。”
好话说尽,他听不进去,宗泽只能说点歹话。
这小子,要是继续这么废,那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也不值得他继续费心了。
“宗帅,我……”
眼看宗泽起身要走,姚平仲直接跪下来抱住宗泽的小腿。
“宗帅,请你给我安排入伍,我姚平仲绝对不会让国师看错我,我要用金人的鲜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姚平仲终于发了狠心,宗泽的话只是契机。
实际上这一个月以来,他看着这些普通百姓每日都在为了应对金人而积极准备,心中已经有了很深的触动。
普通百姓尚且愿意为了家人和金人拼命,而他姚平仲身为姚家将,深受皇恩,岂能如此畏惧逃避?
他现在想来,都很愧疚,辜负了皇帝对他的信赖和期待。
他也有在反思自己的行为,之前确实太过猖狂,贪功冒进。
若是当初肯放下成见,听从种师道老将军的建议,暂缓出兵,也不会陷入金人的包围之中,自取其辱。
不过,蜕变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
姚平仲此时愿意做出改变,已经算是非常大的进步。
他能意识到自己性格上面的问题,那么兵法上面的短见,就还有可以教。
宗泽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却还是沉声问道:“你真想好了?”
“小子,在老夫这里可没有什么世家不世家的,只要是老夫的兵,就绝对 不会允许逃兵与孬种的存在。”
“你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若是一旦成了老夫的兵,就只有战死或者歼灭金兵这两条路。”
“我想好了,我绝对不会让国师失望。”
姚平仲语气坚定的给出了回答。
刚刚宗泽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他瞬间回想到了在天师府待的那一阵。
国师对他虽然严苛,但确实是在教育他成材。
可惜,他一直没有理解国师的苦心,以至于混混沌沌的虚度光阴。
“行,起来吧!”
宗泽沉声说道:“那你就从兵卒做起,我这里没有白给的将军,你想要什么位置,你就自己挣。”
说着,宗泽让他姚平仲自己去招募处入伍。
这小子见识和能力是有的,是一块璞玉,只是因为起点太高,以至于让狂妄和自大埋没了光辉。
此时,不远处二十多个骑着骏马的护卫,护着一辆马车飞速的靠近到磁州府城下。
本地政务官员行不行,一进入他们的辖区就能看出明显的区别。
尤其是郭京从相州而来,进入磁州以后,能够明显感觉出来。
磁州生机勃勃,百姓忙而不乱,一看各处都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而相州则是死气沉沉,甚至可以用荒芜来形容,几十里路都见不到一个活人。
好不容易见到的人,还是一群土匪流寇。
哪怕遇到了普通百姓,也是如同行尸走肉,神色麻木,毫无灵魂。
或者是如同惊弓之鸟,一看到人就吓得不行,到处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