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傅原本还觉得这件事情恐怕会有些难度呢。
他原本想的是。
耿南仲就算再怎么愚蠢,也不可能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直白将自己的弱点剖开公诸于众。
说出来这种话不就是等着当活靶子吗?
这些人又并非都是他的心腹。
可是孙傅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一件事情。
权力让人膨胀。
权力美妙的滋味也会让人迷失自我。
耿南仲显然已经彻底陷了进去。
如此正好。
孙傅心中得意。
国师交代给自己的第一件事情就已经完成了,也不用担心,没办法给国师一个交代了。
真是天助。
耿南仲心里面片刻的犹豫被自己抛到了脑后。
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享受着包间里面人们的崇拜和震惊目光。
片刻之后这才咳嗽了两声淡淡挥手。
“行了,这件事情你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
“不用说出去。”
“如果想必要不了多久,官家应该就会在草堂上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了。”
耿南仲说得很笃定。
其他人听到他说的这一番话之后,不管心里面是怎么想的,面上最少还是举起酒杯对着他敬酒。
“那我们就提前恭喜耿相公了。”
“恭喜贺喜。”
耿南仲手中握着酒杯,笑着回敬。
“诸位与我同喜!”
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今天在这里大放厥词的这些话,全都被白纸黑字地记在了纸上。
而这张纸甚至连当天都没有过完,就直接被摆到了赵桓的面前。
赵桓看着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白纸黑字,神情难以辨别。
但从他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黄,一会儿绿的脸色能够看得出来,显然他的心情不是很美妙。
简直像是打翻了染缸。
黄真在旁边根本不敢说话。
皇城司还在禀报。
“……如此以上,就是耿相公在天香楼说的所有话。”
赵桓怒极反笑。
他冷静地伸出两根手指,摁着自己面前的纸,问了一句。
“确定是耿南仲说得对吧?”
皇城司不言,只是沉默地点头。
赵桓脸色一瞬间就阴沉了下来,直接大力捏起自己面前的纸张扬了出去。
看他的那个动作扬出去的好像不是纸张,而是耿南仲的骨灰一样。
赵桓现在也确实想把耿南仲挫骨扬灰。
耿南仲!
他连主次都分不清。
赵桓这会儿气得心里堵得慌。
他现在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决定,耿南仲竟然敢直接替他做决定,甚至在众人面前将那种大话说了出去。
更何况。
耿南仲屁股后面还有一摊子事没解决呢。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这种事那种事加在一起。
再看到耿南仲在天香楼里面说的那些大话。
还有那一桌酒席的价格。
赵桓感觉自己吃得都没那么好。
他心中的不满直接飙升到了顶点。
但他却没有暴怒地掀桌子。
赵桓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坐在龙椅上,伸出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开口唤了一句。
“黄真,你去把他给朕叫过来。”
糟了糟了。
黄真心里面暗暗叫苦。
官家这次肯定是真的生气了。
这副模样显然是已经计划着以后怎么给耿南仲穿小鞋。
耿南仲穿小鞋不要紧。
千万别连累到自己。
黄真一边叫苦连天的想着,一边马不停蹄地去把耿南仲召唤进了宫中。
耿南仲进宫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酒气。
将散未散的酒气。
赵桓一下子就闻到了。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赵桓直接上来就是一句阴阳怪气。
“耿相公最近的生活倒是滋味十足啊。”
“瞧瞧,今日这又是天香楼,又是宴请百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龙椅上的皇帝。”
“就连朕都没有你这么悠闲。”
耿南仲心里顿时一麻。
但他其实也有点习惯了。
赵桓要是不找他麻烦的话,他才觉得不对劲。
耿南仲压根没反省是自己的问题。
他连忙开口辩解:“官家,今日的天香楼宴请宾客只是为了商议有关西夏之事。”
“我没有任何私心。”
赵桓直接就是一个反问。
“朕可曾说过你有私心?”
“耿相公还是不要太紧张为妙啊。”
“以免遗漏的更多。”
耿南仲嘴角一抽。
看来他说什么都不对了。
赵桓这次把自己叫过来,恐怕单纯就是为了敲打自己。
他也确实猜中了赵桓的目的。
赵桓下一句话就验证了他的想法。
“朕怎么不知道,朕要任命你挂帅西夏一战?”
“看来我这个龙椅真的应该给你坐一坐了。”
“你才是皇帝。”
“我这身龙袍也给你穿上。”
“你给自己下达成命,那才是最合你心意的吧。”
赵桓连连冷笑,阴阳怪气不断。
耿南仲后脑勺都跟着麻了。
他的后背出了冷汗,脑子里面没有醒的酒意也顿时就散了。
耿南仲赶紧开口告饶。
“官家息怒。”
“我从来都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说朕误会你了?”赵桓不依不饶,“那朕是否应该对你道歉,否则就凭耿相公这上下两瓣嘴,出去一碰一撞,朕说不定明天在百姓们的口中,就变成了杀良冒功的昏君!”
耿南仲其实本来应该害怕的。
但他一边害怕一边走神。
他的心里没来由地冒出来了一个想法。
郭京可真害人。
在他之前,官家都没有嘴皮子这么活。
现在说话,那叫一个难听至极。
让人浑身不得劲儿,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耿南仲只能低下头,不断告饶。
赵桓看他这副样子,心里面的气微微消散,但一想到他做了什么,又立刻憋闷地生气。
赵桓冷眼看着耿南仲跪在下面。
许久之后他才淡淡说:“耿相公最好记得自己的身份。”
“如若不然,朕就要怀疑你对这张龙椅有想法了。”
“好了起来吧,我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这种事情。”
“天香楼的一桌菜要二百两银子,耿相公吃得倒是挺好,兴许耿相公是身体虚弱吧,等会让太医给你请个平安脉,毕竟就连朕一顿饭都吃不了二百两。”
赵桓又不咸不淡地敲打了一句。
耿南仲心里面顿时有些不满。
他一边诚惶诚恐地跪着,一边觉得愤愤不平。
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过就是吃了一顿饭罢了。
怎么还得被拎着脖子念叨?
莫非自己连吃饭的自由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