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把人心事分明说
作者:拾遗一丁   尘途雕弓落最新章节     
    收拾了一会儿,边将十一郎的小船系在船后,十一郎与元二儿做起了船工,边往上游来,边说话。已经是深夜,这里周边半个人影也无,几个人说话也不用避着谁,当着元二儿许多事也是但说无妨的。
    “怎么不一起回来,咱们商量好了,再去探查?”
    柳瑒觉得仅仝三郎与鬼瞳两个,有些托大,毕竟昨夜那伙贼人中是有好射手的。
    “我三哥他们等不及,再说,依着白日里我们探得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大麻烦。他们前去只是因为距离有些远,一来一回,事情就耽搁了。”
    三郎闻言,眉头稍蹙,
    “具体说说吧。”
    “三郎,你让我们带上昨夜那伙贼人所用箭簇,果然用上了。我们问了几个倒卖兵械的商人,其中一家认出来是他经手的东西,尤其是这几只箭羽,虽然不是雕翎,但也是拿十八个月大的天鹅翎子做的,因此记得清楚。”
    “买家是谁?”
    既然记得货,必然记得买主,这些人是做刀口舔血生意,只做老主顾,生人也都是老主顾带来的,断没有记不住的道理。
    “这话也就我们仝家能问出实底来,敢在我们面前装傻充愣,咱们只需断了货源就能把他饿死,因此,咱都没细问,这商人便上杆子的把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十一郎的毛病就是好大喜功,善大言,这性子也是被一众兄姊们惯出来的,若是三郎敢在家里这么说话,父亲早就让他去龙湫上游面壁思过了。
    “他记得那买主,也是常客,只是以前大多采买海货和香料,便是兵械也都是买来作看家护院和保纲护镖的,从来没花过重金购买这等硬弓良矢的,因此他当时还多问了两句,才知道是帮着应天府内贵人们采买的。”
    “做海货贸易的?”
    三郎略作思忖,隐隐便将此人与那逃走的管事串联起来。
    “那跑掉的管事不就帮着巡检使打理海货铺子吗?”
    柳瑒也想到这点,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如此来看,这群杀手便是那管事派遣来的,想到此处几人不禁吸口凉气。
    能驱动十数个好手来取智全宝等人性命,便是右判也不见得能做如此狠厉手段,这管事何德何能驱动此事?
    “这些兵械何时卖出去的?”
    三娘问道。
    “五日前!”
    这个消息很关键,五日前他们还在高州呢,可见此人采办兵械并非为了他们,难道是一开始就是冲着智全宝去的?
    元二儿的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三郎摇了摇头,若是为了杀智全宝,他们便不会从西昆仑召集弓手,毕竟智全宝乃是西昆路集真观门人,京兆府的武人们不会为了几个钱,就与集真观为敌,须知西府上下军中民间习武者或多或少都与清虚宗有关联,拿钱办事也不能不顾门户关系。
    联系到这管事潜伏于此,又豢养杀手,还采买兵械,所图绝不是智全宝。莫看应天府市井中都把智全宝看做顶天立地的台面人物,但说实话,在大格局中,智全宝还真算不上一号人物,实在不值得如此刻意针对。
    “说说使团的事。”
    “使团的消息也是从这里引发出来的。这商人说了这些话,便嘟囔了许多话,其中说到,本以为之前几次买卖算是在应天府有了些人脉,岂料这次卖了海货,准备采买些山货奇珍,却一个个的都没回音,否则按着行程,他们几个这会儿已经在海上了。说到这里,又是恭维我们几个,说也是因祸得福遇到我们几个贵人,还得了我三哥的准信,许他往咱们岛上直接拿货。”
    “莫非这山货奇珍里面有些奥妙?”
    柳瑒问道。
    “嘿嘿,要不说咱们几个一样聪明呢!”
    看着十一郎这副模样,柳瑒真想一巴掌抽过去,谁和你一样聪明?你这愣小子有你三哥一半儿的稳当劲儿,仝三叔都能烧香感谢祖宗显灵了。
    “这里面有一种特产,只在蓼阳和蓼谷有量产,他是常做蓼谷这边生意的,唤作蓼胶的?”
    “蓼胶?”
    “这蓼胶乃是这两地特产,便是中间还有地方生产,也是唤作蓼胶的,”这话是元二儿在说。
    “因此这个蓼字乃是地名,不是原料,”十一郎强过话来。
    “乃是取这些地方用山中草药喂养出来的黑驴子皮,熬制而成,其中还因为调配药方不同,药效大不相同。”
    十一郎说道。
    “这蓼胶多用于滋阴补阳,血虚者最为适宜,妇女老人多用此,各朝宫廷以及文武大臣也多采买。”
    元二儿从旁补充,十一郎继续说道。
    “正是如此,尤其是许多海上汉子,到头来,骨头都被海水沁透了,若无这等大补之物,怕是连路都走不了,因此此物不愁销路,只缺上品。岂料这次来,竟说有大买主一口价吃下了上千斤好胶,他这手里还是因为老主顾,人家还给他留了些。”
    “数千斤?此物作价几何?”
    高州富贵人家都是用虎骨合酒或者直接用鹿血的,还有海东狻参,柳瑒对这蓼胶并不了解。倒让十一郎洋洋得意,心想还有你柳二郎不知道的玩意儿?话音里也透着炫耀,
    “咱那小舟里,就装了几片,这胶一片也就二两左右,一两蓼胶一两银,因此能一口气吃下上千斤,也算是出手阔绰了。”
    “按常理,这等土货生意,即便有这样的莽撞人闯进来,卖家也不会搭理,实在是坏了规矩。这贸易里面没有牙行参与?”
    “怎么没参与,听这商人说起,他也责备这蓼谷县坏了规矩,但却也没埋怨牙人和坐商,乃是当地官府做中人,有朝廷官员领着几个东边蛮子来,私下里也说了,这些蛮子买了回去自己用,也不是常来常往,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又谈了一个好价钱,才不得已发了货。”
    原来如此,大肇官员帮几个蛮子拉生意,除非这些蛮子是东丹使臣,否则这些文官哪里能低下身子干这等事,也正因为是使团的东丹显贵,才能拿出这笔巨资采买此物,恐怕也是拿回去讨绮里太后欢心的,也是因此才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看来十有八九是使团!”
    十一郎掏出一个油布包裹的物件,扔给三郎,
    “十分确定,必是东丹使团无疑了。”
    三郎打开来看,原来是一柄长五寸,厚五分的羊脂玉雕琢的玉匕,上面錾金,匕鞘也是金镶玉的,玉匕手柄乃是韵味十足的琢磨成狼头,这等材料和工艺非大玉工不可为,样式则是东丹贵族常用的,看来必是东丹御制器物。
    “那蛮子没多少现银,都是用这等美玉折价的,算起来这坐商又赚了一笔,这玩意儿便是便宜卖给这商人的,算是做些补偿。”
    柳瑒拿过来仔细把玩一番,
    “这等上好玉料和大工,在高州也能作价百万钱,只能是东丹贵人或者部落大人所用,刀体没有任何徽记,必是东丹朝廷御制赐下来的。”
    总算是有了确实消息。
    三郎心底却有根心弦被扯动。
    蓼谷?
    今天才发觉几个可疑之人去了蓼谷,现在又发觉使团也与这地方有关,难不成有人走在了自己前面?
    “密函里说,还有人在查询使团,你们怎么知晓得?可发现了具体人吗?”
    “我们问了许多行商,至少三个人告诉我们,这五日来,已经有好几拨人来打听消息,都是问路上可曾遇到朝廷大股队伍,或者是有无看到许多东丹蛮子,有一个常作山中土药山货买卖的,遇到询问之人最多,说五日之内,毫不相连的三拨人都来问过。”
    “他如何知道这些人毫不相连?”
    “因为他每每告诉后来者,已经有人来问过这些事,而这后来之人,也如我们一样,反而仔细询问起是什么人来打听此事。”
    “你们问出来这些人有什么特征吗?”
    “这三拨人都是由熟识的商人领来的,第一拨一人,问的最详细,来来回回绕着打听,好似衙门中人,看说话方式最似衙门里面的押司节级,软硬兼施的手段,定是个审案老手;第二拨三人,问的最精准,这脚商提到路过哪些地方,这几个人都拿话来印证,这脚商提起前面来问话之人,这三人问了才几句话,似乎已经知道那人身份,便匆匆走了;前日来的第三拨,是两个人,问的最全面,甚至问到了各地特产,听闻已经有两拨人来问过,也把这些人曾问过的话听了一遍,也是这二人说话态度最和善,还留下利市作谢,十分讲规矩,但即便如此,也隐隐的透着官威。”
    “其中一人可是高大黑面中年人?”
    “正是,你怎么知道?”
    三郎与柳瑒、三娘心情瞬间激荡起来,果然这伙人去蓼谷县是别有目的,此目的竟与自己一样,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三娘只是大街上的一瞥,就抓住了一伙人的痕迹。
    “元二哥,咱们抓紧回去,蓼谷县咱们是非去不可了。”
    几个人回到庄子,刚刚迈入小院的内堂,便看到智全宝、风鸣与元三儿已经等着了,看来已经回来了一阵子,在元三儿的伺候下,智全宝与风鸣这酒劲儿已经消去大半,这会儿三个人正坐在一起喝饮子,还煮着汤水等着他们。
    “都回来了?先喝点热汤再说话。”智全宝的酒量比风鸣好,清鹏师兄莫看平常是个沉稳性子,唯一嗜好就是贪杯,这酒胆比智全宝还大。因此,这会儿斜靠在座椅上,双眼竟还有些失神。
    汤水乃是薄荷、木通、香薷与连翘熬制,加了蜜糖,既醒酒清神,又清热解暑,汤色黛紫清透,香气清新,口味清爽怡人。三娘尤为喜爱,因她闺名便是紫薷,自幼喜爱紫色,尤爱香薷味道,因此多喝了两小盏。
    这时候,一众人都缓过劲儿了,若无这盅神仙汤,只怕赶路的因出汗虚了肾水,喝酒的因痴醉而伤了肝元,下了水的也难免侵入寒气,伤了筋骨。
    三郎将事情略略说了,才问起智金宝、芦颂与六郎下落。
    听元三儿说了今日筵席上面的人物事情,才知道又是一番波折。
    原来今日这筵席做东的是营丘衙内,但是会钞的却是那敬玉博,而芦颂相熟的除了智金宝兄弟,加上莱观,就这么五个人,但是来相陪与筵的却是宾客盈盈。
    这筵席摆设在承明楼后楼顶层大开间中,中间天井白日用素纱罩上,夜晚再打开,白日里是纱罩上绣着的飞天神仙、婀娜仙女交相辉映,夜晚乃是八角支棱起长幢,上缀彩灯,乃与天上明月繁星相映成趣。
    筵席分作南北两席,各是全套伏羊宴,只这花销便不下百贯,所用美酒也是闻名遐迩的珍酿,从午至戌,所用女乐及诸音色也分做三班,便是酒食茶水排设也使用了府中的四司六局,餐具具用京兆百工银器,茶器皆是黑釉建盏,酒器则取浮玉青瓷,只看这些便是百宝陈设,千金豪奢。这么一场宴席怕是一千贯也包不住。
    北席乃是贵客高坐,上首是营丘栿居中,芦颂坐在他的右手,莱观沾了芦颂的光,挨着芦颂坐下,下首便是智家兄弟和两个相熟士绅豪商,对面是敬玉博为先,挨着的也是士绅豪商,下首居中乃是寿安县知县,左右便是县尉、主簿。
    南席则是陪客居多,上下首分别是营丘栿的同胞兄弟与寿安县县丞,左右有巡检使、押衙等人,其余也是非富即贵。
    至于元三儿与营丘栿的伴当做了北席席纠,风鸣乃是扮作的下人,因此也作了席纠,带着六郎盯着席面和后厨。
    上首营丘栿今日心情大好,明面上乃是招待芦颂与地方上认识,暗地里便是这几日来连连让右判吃瘪,听智全宝说起不仅是惊跑了西边巡检使的管事,昨夜还灭了其爪牙,今早便撺掇父亲借此问责地方,如今这巡检使停职待勘,厢军都指挥使锁营整军,便是父亲也直接去了驻泊禁军大营督促整备,外城五门镇兵都头除了鼎明门、朱雀门之西门本来都是左判委任,今日便将鼎明门、朱雀西门都头也停职了,连带着端礼门镇兵都头及镇兵也都轮换了,如此一来,应天府城内,右判一党只能龟缩福昌县衙与内城中了。
    这右判吃了如此大亏,却因为手脚被拿住短处,也一时不能发作,方才传来消息此人带着亲随出了曛风门,往北去了,只怕是往西北的宅院小住去了。
    因此,这时候营丘栿分外得意,对于敬酒也是来者不拒,自己也频频举杯向贺于芦颂、智家兄弟。
    上午大家还能矜持,下午又是雅事居多,皆以营丘栿、敬玉博、芦颂等文士为主,到了晚宴便不拘俗礼,除了应几个陪酒录事所请,做了几首青词,文酒令方罢,武酒令才让人放纵起来。
    元三儿也脱去上衣露出一身纹绣与敬玉博的伴当做起角抵相扑之戏,再有几个录事轻纱薄缕的环抱一起,由智全宝一只手托了起来,这便是所谓担玉幢,不仅能托的起来,还能左右交换,上下翻腾,不使一人跌落,双臂翻飞时,自己还要旋转身子作舞,这番举重若轻才是好本领。
    寻常能托起两三人做戏已经是高手,智全宝这是托起五个人,依旧毫不费力,一番胡旋舞下来,头脑清醒,步履轻盈,真是巨灵神转世,赤脚仙临凡一般。
    于是众人便将阿谀赞美之词一股脑放在智全宝身上,莫看智全宝醉卧美人膝,头脑还是清爽的,反倒是营丘栿拉着自家亲兄弟,揽着智全宝与芦颂一起和舞,丝毫不以智全宝为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