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雷厉,雷肃仪,泰霄玉狻猊,作保锦绣翻山豹 ,彰小乙。”
“我源净,渊玉端,玉霄浑天犼,作保芦颂,芦秉文。”
“我雨凇,雨凌霄,碧霄腾云蛟,作保熊暠,熊达远。”
作保也是门学问,也讲究门当户对,比如即便是营丘栿、霄春臣身份和亲近全都比熊暠更高,但是就因为这层身份,就轮不到智全宝来作保。
“我风鸣,风清鹏,青霄金翅鹏,作保柳瑒,柳秦越。”
风鸣作保柳瑒也是必然,因为他与营丘栿、霄春臣无旧,便只能作保熟识之人。
“我宗淑,宗世衡,神霄元辟邪,作保营丘栿,营丘衡甫。”
营丘栿闻听这古拙少年报出姓名,着实吃惊,他本以为公良参军所指集真九霄乃是智全宝、风鸣与新来的三位豪杰,还在纳闷时突闻此子开口已经让他意外,再听仔细便是诧异。
谁能想到这一直充作芦颂书童的少年竟能跻身九霄之内,而且他还姓宗,除了是那人之子还能是谁?他们两个哪里是门当户对,且不说其父早已名满天下,与承公、士公、子庚公同侪并列,论其本官也是正三品的朝官,哪里是自己的父亲所能相提并论的。
吃惊的何止他一人,霄春臣也是张着嘴巴,惊诧于此,更惊诧于公良参军为他作保,听得真切急忙作礼。
然后公良吉符又与他们五人分作两都,连保连坐握手为信,这才作罢。
智全宝也不耽搁,师兄弟来不及叙旧,领着雷厉拨给他的六名射雕手和六名天罡道长大步流星而去,作为猎户和捕快尾随敌人最好是一开始便紧紧跟上,既不会给敌人故布迷阵的机会,也不会给敌人留出布置陷阱的时间,然而,此时再按着敌人诡计跟上去大几率会于事无补,因此智全宝打算带了一部分人从他们突击救援承公一行的那条药农小道下去,尽可能截住敌人逃跑道路。
而熊暠也请了命一同前去,二人虽然初识,却是臭味相投,如今也是结伴也能助以一臂之力。
众人往下走,这里的千头万绪总要承公拿总来做决断。
一行人来到承公面前,这时承公身边只有四名带伤护卫,一个重伤的莱观,一个昏迷的营丘檩,一个捆的结结实实的巫不同,垂立一旁正在和承公说话的正是敬玉博。
见得众人过来,巫不同的眼神最为复杂,他知道若是两个兄弟获胜,只怕他也没什么好下场,但若是这些人平安过来,只能意味着两个兄弟坏了事,毕竟是一母同胞,所谓物伤其类,他的眼神平淡中还带着彷徨与不安,心里面也不知道如何盘算。
不过现在大伙儿顾不上他,甚至也顾不得已经重新抖擞精神的敬玉博,一起由公良参军领着参见承公。承公大马金刀的趁着缎面蒲团端坐在一处山石上,这副安颐姿态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无论前面安危如何,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依旧安之若素。
而此时面对众人,承公依旧面沉似水,波澜不兴,听了公良参军言简意赅把前面事情大概说了,这才微微颔首,然后平心定气的开口说话。
第一句话便是冲着宗淑说的,
“令尊可安好?”
宗淑当然是以长辈礼恭敬来报,
“宗淑,宗世衡,拜见承公。旬日前与家父作别时,家严一切都好,学生代家严谨谢承公问候。”
“淑旗绥章,簟茀错衡。”
承公轻吟,
“好名字,明逸兄于你好大冀望,不可自矜,仍需保持初心!”
“谨受教,”
宗淑将亲弟弟拦在前面,
“此乃学生胞弟,还请承公教诲,”
六郎这时候也颇为拘谨,按着兄长模样,毕恭毕敬见礼。
“好孩子,只看此子勇猛模样,恰如令叔父昔日模样!”
这便是故人的好处,无论如何祖辈、父辈传承下来的人脉永远是人际关系中最为重要的一环,比如承公四句话,已经告知所有人,宗氏与承氏乃是世代通好,宗放嫡长子类父,嫡幼子类叔父,这便是对他们人生这个阶段最好的评价。随着年岁渐长,他们终有一日会因此而更容易被大肇朝野接受、接纳和融入。
还是雷厉主动出手,将芦颂清推一把。
宗淑明白大师兄的意思,如果不借机把同伴们的来历说清楚,只怕会留下芥蒂。所谓芥蒂,并非是承公有小人之心,而是潜移默化的面临抉择时便会将许多不利因素融入其中。父亲曾耳提面命,面对君子,以诚为本,而诚论心不论迹,自己把话说开了无愧于心,无论对方是否接受和理解,自己已经率先跳出内心桎梏,自己内心无愧则无阙,无阙则自强,自强而自信,自信才敢做事,能多做事,从而去做大事!
“学生芦秉文再拜承公,”
承公微微颔首,他欣赏芦颂,一个方才及冠的青年学子,手无缚鸡之力,却能面对如此凶险局面,依旧保持镇定和信心,这便是极为难得的能力。对于承公这样辗转官场几十载之人,早已看透了什么才是为官从政的核心能力,绝非学问深奥,孜孜不倦的学者,这类人往往曲高和寡,做起事来力求完美,责全求备,遭遇挫折又大多迁怒他人,自怨自艾;也并非熟稔世情,长袖当歌的闻人,这类人大多名利之心深重,做起事来唯好浮名,不切实际,遇到困难则是文过饰非,爱惜羽毛,若是这等人做官,乃是朝廷与黎民的大不幸。
而今日虽然多次遭遇凶险,却让承公老怀宽慰,便是发现了许多极好的文武种子,军政嘉禾。比如眼前这芦颂,包括营丘栿、霄春臣,还有宗氏兄弟,虽然是官宦子弟,却仍如此有积极奋发决心,面对绝境无丝毫颓然软弱之衰气,假以时日必能成朝廷柱石。
至于集真九霄果然名不虚传,所谓名师出高徒就是如此,而集真观四代以来,代代皆是一时精粹,可见集真观学问之精,道理之明,实在让人倾羡。如今九霄已见其五,除了宗淑,最年轻的便是风鸣,而在承公眼里,此子成就只怕还在诸师兄之上,难得的文武双全,为人柔和恭谦。
文有芦颂,武看风鸣。承公爱才之心不已,竟出言让这二人就此伴在他身旁,按着他话说,也不敢让宗放、金同专爱,且也让承公教诲一二。
诸人皆为同门欣慰,同门兄弟飞黄腾达日,也是光耀门楣之时,皆是彼此皆是与有荣焉,所谓同气连枝,不分彼此,就是如此。
“承公,此间还有学生同门,皆为先生亲传弟子,学生不敢自珍,请荐于承公面前。”
芦颂这时乃是宗学师兄,忙不迭来引见柳瑒、虢三娘二人。
听闻二人身份,承公也是点头暗赞,明逸兄思虑深远,正愁着贼人一把火焚毁了肇晟二朝敕建玉虚宫之事不好处理,这便引见了破局人物。
又听闻宗淑提及仝氏兄弟故事,承公也有了计较,如此草莽人物也义赴艰难,百死不辞,更让承公有决心和信心将应天府乃至整个京北的污秽浑浊一起揭干净了,不用天光照进来,这阴暗角落将会永远藏污纳垢下去。
“玉清真人可好?”
这话是冲着雷厉说的,说起来承公与金同也是旧识,昔日也曾颇不理解扶摇子为何传位于他,而士学士也欣然接受,并报请朝廷敕封。当时士学士还曾意味颇深的与自己说起此事,如今看来,还是这二位看人极准,谁能想到昔日杀伐果决的金同,受戒之后竟真的沉心静气终成道德真人,十余年里除了青衣古卷、坐圜守静,便是抚养教育出一众杰出弟子,而这些弟子走出师门,终让世人知道谁才是道门修行佼佼者。
“禀告承公,不才自去岁拜别恩师,已有十五个月未能承欢于恩师膝下,前些时日乃是先得枢府劄子,及动身又得恩师书信,言及途径丹阳城若有暇则探视六师弟近况。及近归德城,再得师尊手书,言及数日来,应天府颇多异象,且往复真观与掌院师叔一叙,请动天罡羽士往金台玉局护法,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雷厉明白承公意思,哪里是问师父近况,分明是在问,自己怎么这么巧出现于此,还带领着劲卒与久不问俗务的复真观披甲道众,若是解释不清,所谓救阵之功就成了居心叵测之举。但身正不怕影斜,虽然解释不清师父是如何知道应天府里面的门道,但自己所作所为却光明磊落。
“尊师果然是道法高明,修为深不可测!”
一切尽在不言中,有些话点到即止,毕竟雷厉也是听命办事,更何况亲冒矢石搭救了自己。只是承守真依旧如当年一般,实在看不透这位金同所思所想,若是宗放在此,或可为自己解惑。
“这里不是久待地方,咱们挪步再做详谈如何?”
公良吉符如何不明白承公心思,因此前来岔开话题,除了他也无人能做此事了。
有了公良参军缓颊,总算把这个话题揭过,而公良参军也有许多话还要密告承公,因此也不耽搁,便出面安排行止,即可动身。
只是已近子时,进城是无论如何来不及的,而承公与公良参军也没有深夜入城的意思,计划先往下面走,到了紫霄观再做修整,然后来做打算。
于是雷厉等人留了十二名天罡羽士给风鸣来护卫承公等人,便退开做准备。
“大师兄,你们杀那太晖观主持时,可曾见到别人?”
集真观一脉如今乃是多数,退出来彼此也是先聚在一起边走边叙旧,这边虢三娘与柳瑒才拜见完几位师兄急忙出言相问。
“你们随我来!”
雷厉人如其名,做事雷厉风行,领着众人往清虚宫中来,智全宝不在,众人自然没有冷落智金宝也把他拉来,只有六郎急于照顾仝十一郎跑开了。
这时候其余天罡羽士与无伤或轻伤在身的道众们,都在忙碌抢救和协助伤者,虽然慈悲之心普度众生,道长们还是优先照顾自己人,至于贼人们乃是彰小乙领着射雕手,押着俘虏的贼人在挨个检查。
对于贼人的检查也是粗暴而高效,死透的搬离道路堆在乱石岗子下面,伤重的搜走凶器,留在原地等待救助,轻伤的先扒了外面衣物,拢在一起,能捆胳膊决不捆腿,胳膊动不得的,便把脚绑上,也是一旁等着。
彰小乙数了数,若是都能救下来也有十二三个贼人,便让射雕手紧紧看住,不许交头接耳,否则就拿弩箭往脸上抽,几个刺儿头被抽的脑袋都肿了,其他人也就老实了。
而自己人待遇就大为不同,凡是轻伤的乃由玉虚、清虚等道观的道众来绑扎敷药,有头脸的还有承明楼粉姐们上来伺候。
在清虚宫主持等高功调度下,劈砍或收拾了栏杆、门扇、床榻、几案、地板、椅凳之物来做担架,还用观内各色缣紬、绢帛来做绷带之物,更不缺净水、蜜烛、香油,百十根巨大蜜烛以及百十盏不死风灯,将宫内外照耀的恍如白昼。
如此情形下,重伤员皆被抬至宫内安置,只有身份重大人物无论伤势轻重都留在原地专人伺候,比如莱观、营丘檩、仝十一郎、鬼瞳、拔山力士及他徒弟,还有承公四名亲卫都是用绵被或锦袍、缎面铺在矮榻上安置,有外伤的还用帷幕半罩起来,只在背风处出入,可靠之人帮衬着用清酒擦拭身子,一应伤药应有尽有。
幸亏清虚宫只是前后门垛有所损伤,一切窖藏库存皆安然无恙,因此所有伤员都不缺金创、止血、回阳、补气之物,当然有着众道士在,比医士更管用,绝不至于乱用成药。
比如六郎不知道从谁那里要来颗七两老山参,便掰开了要给十一郎和鬼瞳服下,就被玉虚宫都讲拦住了,还狠狠责备了一番。
“这二人乃是受创失血,当务之急是合住伤口,停滞失血,然后回复阳元,以自身元气按着周天之数将体内气郁血瘀化解开来,体内阴阳真气流动,经络百骸通明,才能和补血气,温养天元。你拿这虎狼猛药下去,岂不是让他们气血动荡,如此二人非血尽而亡不可!”
放到别处,这老道如此训斥六郎,这小子非把他摁倒在地,将他一把胡子根根拔绝不可,而此时却乖巧的很,任那老道将老参揣入袖中,听他安排来伺候伤员。
再说雷厉等人一起入了清虚宫,三转两转便来到一处配殿,由于山门至后门三殿皆在一条线上,穿堂风从此过并不适合安置伤员。莫看乃是伏天夜晚,凉风习习分外舒适,这是相对健康人而言,夏日里阴毒之物奇多,而因汗发人体大多是阳虚之体,若是有了外伤还为凉风侵扰,只怕阴邪入体,百毒丛生。
战事多在秋后发生,而多避开夏日,这便是其中一个因素,凡夏日爆发战事,同等规模死者甚众,大多是战后有金创者染破伤风而亡,所谓‘身体强直,口噤不能开,四肢颤抖,骨体疼痛,面目喁斜,此皆损伤之处中于风邪,故名破伤风。’中者无不死。
因此有经验的医士、郎中皆第一时间用滚后凉下来的净水或者冷清酒来清除伤处污迹血渍,敷上金疮药,并用洁净素色丝绸捆扎,其外再用麻布,于背风处静养。等伤处结痂后,才拆除绷带,再做清洁敷药和捆扎,直至结痂处瘙痒难忍,再做处理,非熬过这瘙痒,等结痂硬透了才许去除绷带,方可入水沐浴。
而这配殿以及道士居所皆不在中线上,如今都拿来安置伤员。
这配殿中,正有一位老人方才处理完一位伤员,双手鲜血淋漓,正准备在铜盆内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