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云涴宝钗蝉坠翼
作者:拾遗一丁   尘途雕弓落最新章节     
    三娘说的话当然有七八分道理,宗三郎也没有辩驳之意,倒是让三娘意外,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我为何生气,你的话字字珠玑,都说到了我心里,这些时日莫说是我,便是我们弟兄们都有些自命不凡起来,尤其是大师兄前脚离开,我们便没了约束,更是有些目空一切了,”
    三郎轻轻握住三娘的手,
    “三娘,以后你就多费心了,若是看我犯浑,便要指出来,我只怕路太顺,慢慢的真没几个人来鞭策我了。”
    “你这人心思重,其实很多事心里也都明白,但是面皮薄,该说的话却碍着情面不说透,这可不是做人的本份,”
    三娘另一只手也搭在三郎手上,
    “三郎,做大事业者,不拘小节,便是说的这里,那日里你劝解智师兄的话,你自己却是另一个极致,我也要劝劝你,事情是做不完的,咱们这个年纪若是心里都装满了事,那便是挑着千斤担子行路,便是累不死人也有厌倦的时候,那时节反而是先发后至,得不偿失!”
    三郎仔细看着三娘,看得三娘脸都发烫了,
    “这般盯着我作甚?”
    “我自诩为大智若愚,未想你才是装傻充愣的高手,幸亏是你,我何其幸哉,只是日后就辛苦你了。”
    “辛苦我什么?”
    “辛苦娘子时常提点郎君我啊!”
    “呸,说两句话就没正形了,”
    三娘抽出手来,轻捶他两下,
    “喝粥吧,在迟些就凉了。”
    到了第三碗粥,则是将参茸汤调在了粥里,其实粥水并不多了,些许稠米也被参汤融开了,第二碗汤乃是生肌养血之用,这碗粥水便是理气通络的好药。
    三碗粥入腹,三郎那有些苍白的颜色逐渐恢复了些新鲜气,精神又好了些。
    “这次重伤倒是让我懂得了一件事。”
    三郎又把三娘的手抓住了。
    “什么事?”
    “懂得了什么是害怕!”
    “害怕也是要懂得的吗?”
    “嗯,”
    三郎看向房梁,但是眼神却聚焦在远方,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朋生死相隔与咱们格毙贼人乃是云壤之别,而自己受伤时才发觉自己那一刹那面临死亡时,我是那么的心不甘情不愿,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还有许多人舍不得,在昏暗间我先是愤怒老天对自己的不公,然后是焦躁于空荡荡的虚无,继而是无尽的恐惧与无奈,那便是我能听到、看到,但是旁人却再也看不到我,那种孤冷让我的骨头都冻住了!”
    三郎忽觉身边一片温柔,原来是三娘将身子靠在他身侧,或许是使劲才憋住的泪水,这时候再也按捺不住,秋水涟漪,那泪水流下三娘的脸庞,却好似落在三郎的心头,让他的心燃烧起来。
    “对不住,怪我了,倒把你逗哭了!”
    三郎用衣袖轻轻擦拭在三娘如华的容颜上,
    “三娘,活着真好!”
    “废话!”
    “所以才知道害怕了,否则就这么离开你,我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三娘却直起了身,收起了梨花带雨的娇嫩模样,问道,
    “难不成,你这是准备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准备做个田园富家翁了?”
    三郎笑道,
    “那可不成,我是懂得害怕了,又不是胆子被吓没了!”
    “那你当如何?”
    “当如何,”
    三郎想了想,起身将身旁香几上的香头摁灭了,倒是让三娘着急,
    “你摁灭它作甚,”
    三娘急忙拿起用长明灯重新点燃了。
    “你看这药香若是燃尽了,它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万物有灵,难道它不怕吗?若是无缘无故的让他燃尽,那便是荒废了他的本事,如是他能选择必不会如此,可是若是因为救死扶伤,便是燃尽了又何妨,他凝成这一炷香不就是为了这番作为吗?”
    三郎拉着三娘坐在他身侧,
    “父亲与恩师的教诲,便是将我等凝成了这么一炷香,可是我以前却不知晓何时何地应该发生什么作用,而如今我却是有几分明白了,所谓的懂得害怕,知道进退,便是如此,只是若是到了当仁不让,必须站出来的时候,我又何惧之有!你说对吗?”
    三娘轻轻斜搭在他的肩头,
    “三郎,你若是就此做个贪生怕死的酒囊饭袋,我是头也不回的立刻就走。但是你说得对,做人就该如此,不能不惜身,那是因为留有用之身关键之时见分晓,咱们的父辈半辈子的坚持不都是如此,你若是这样想,我便放心了!”
    “没人的时候,莫要唤我三郎了,听着生分!”
    “那唤你什么?你可别不知羞轻薄我!”
    “唤我雨哥儿!”
    “雨哥儿?”
    “嗯,这世上也只有我外祖母与母亲曾这么叫过我!”
    “曾经的乳名?”
    “嗯,自从我外祖母离世,母亲出家,便再也没人这么叫我了!”
    “雨哥儿!”
    “嗯。”
    “那你也别总叫我三娘了,小时候阿姊都唤我薷儿的,你也这般喊我!”
    “薷儿?”
    “嗯?”
    少男少女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时光很快,彼此即便静静地什么都不做,却也不会觉得世界无聊,从初识的不知所措、互不相让,到此时的悠然合韵、相得益彰,人生的美好都在这一刻停住。
    而当风鸣一个人先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谧逸景色,三娘清眠在三郎身侧,而三郎就这么揽着三娘肩头,目不转睛的就这么注视着身边的丽人。
    这倒是让他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三郎看着门帘外的他也是一副窘相。
    两个人就这么比划着,风鸣退出去等着,而三郎这才发现三娘已经醒了,她也是花面娇红,原来也是看到风鸣来了。
    搀扶着三郎往外面走前,三娘也没忘了把未燃完的药香熄灭了,莫看也是大户人家,但是不愧是刺奸中人,这收尾之事已经做得十分娴熟。
    看着他们二人这么出来,等在外面的三人倒是有些意外,
    “三郎,你怎么出来了?”
    “无妨,师叔早上已经看过了,这十二个时辰没有发热便是无大恙了”
    “那也是身子虚弱,还是小心走动为好。”
    “才躺了一日,你看手脚的软弱无力了,哪里还敢恋榻。”
    几人便在这小厅内环坐,三郎看到梅儿也跟着过来,却不感到诧异,还频频致谢。他不觉得诧异,诧异的就是别人,梅儿看着三郎如此作派,只觉得这少年城府着实高出平辈人许多。
    说了些客套话,还未进入正题,六郎与十一郎已经跑进来了,这六郎难得的提心吊胆数日,坐卧难安,食不甘味,如今知晓兄长无碍,则是一溜烟的跑来。这二位混不吝的到来,更让大伙儿没办法说正事,又折腾到午饭时候。
    虽然大肇如今都是一日三餐甚至还有一日三餐的,但是道人们仍旧遵照古礼,仍是一日两餐的。
    若是错过午饭,那可真是要饿肚子了,便是三郎也陪着一起用餐,这时候三郎才问十一郎,
    “怎么不见仝三哥、四哥和鬼瞳?”
    十一郎有些扭捏的说,
    “他们还有些琐碎事,咱们不必等他们。”
    六郎这时候插话道,
    “早日和三姐姐来的老汉被道爷们拿住了,仝家哥哥们哪能坐视不管,只是这事儿道爷们确实有理,所以仝三哥吩咐我们不可找你来说,只是这都半天了,那边也没见有个结果。”
    上院是除了伤病患者皆是不能进食的,严格地说这里是竭尽全力避免走水的,索性三郎也一起随着大伙儿往中院来,自然也是不能让他步行下来的,而是几个童行用肩舆抬着他下来。
    入了中院,众人也是先来探视仝氏兄弟,这三个虽然伤势不如三郎这么险恶,但是仝商伤了腿,仝维伤到了背,鬼瞳旧伤又被拉动,都是不好好调养,若是落下隐疾甚至是会影响日常活动的。
    这处小院里,三个人也是斜躺的、半趴的,只有鬼瞳陪着参不烦坐在庭院里,除了三四个青年道人,还有两个中年道人,都是天罡羽士中人,也是坐着说话。
    看着众人进来,这天罡羽士也是起来相迎,毕竟三十六位天罡羽士也都是隐仙派宗门弟子,但是却比不得宗门嫡传弟子,便是喊风鸣、宗淑二人也是以师兄相敬。
    大致询问,才知这参不烦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失心疯,半夜竟然捆了那道人,一路潜行往山上而来,只是他也高看了自己的本事,毕竟年龄摆在这里了,更是小瞧了复真观的手段。他是不晓得,紫芝道人便是归隐复真观,才摆脱了杀身之祸,作为隐仙派支脉,复真观的武力或许大大不如宗门集真观,可是对比江湖许多门派,那也不是可轻易招惹的。
    尤其是三十六天罡羽士,更是每九人一队轮番值守着中院往上院的必经之道,参不烦只是被活捉,却须发俱全,不曾受伤,也是参不烦见机不妙立刻认怂的结果。
    紫芝真人不问观里俗务,而复真观也没有宗门那么健全的内外架构,毕竟这里只是子孙庙,不是集真观那般十方丛林所在,故而乃是紫芝真人的五名徒弟共同管理。
    关于参不烦此事有牵连了下院半夜让外人进来的故事,如是按五人中作都管的意思,连同下院相关道人及童行也要发落,而作监院与知客的二人知晓了三娘身份,便认为当分开处理,不可混为一谈,其余作巡寮的因为是他纠拿的参不烦,也不便发表意见,省得别人说他有失偏颇,倒是住持认为训诫一番足矣,主张轻拿轻放。
    这等事务官司自然不能打到紫芝真人那里,最后还是住持与巡寮拿了主意,差遣天罡羽士带着参不烦来见仝家弟兄,让他们自己斟酌着办好了。
    可是复真观的好意,却让仝氏兄弟也犯了难,参不烦这次确实有些离谱,大半夜让你们破格进来,却还搞出这么一出,这不只是颇为无礼,简直是蹬鼻子上脸,难听点儿就是再砸复真观的招牌,能这么高高拿起轻轻落下,可真是给集真观面子,不是冲着他们仝家的面子,他们仝家在这里还真是不值一提。
    可是要仝氏兄弟来好好拿捏参不烦却也困难,若是换成别人,便是仝商做了此事,仝维也能把他另一条腿打断了,可是参不烦毕竟是家中长辈,说句实在话也是仝家里面的一方诸侯,若是他们不知深浅的发落了,那也是留下了隐患。
    三郎他们这时候过来也就打破了尴尬,于是两边顺其自然交到了风鸣、三郎这里。虽然三郎重伤在身,风鸣还是师兄,但是这种事情上还必须他来挑头。
    “参四叔,咱们还是说说吧,把事情说明白,大伙儿都是自己人,彼此也都有个交待,”
    三郎被众星捧月的簇拥坐下,他也不耽搁时间,
    “我们虽然年轻,也都成了这副样子,眼看着午食就到时候了,咱们早点说清楚早点吃饭,否则就是你欠我们顿饭,今日也是补不回来!”
    三郎把话说得轻松,参不烦也不是老混蛋,他是混,但绝非混蛋,否则活不到今天,
    “老儿我心急了些,就是急着见几位郎君,因此这夜里也真是没有瞌睡,折腾来折腾去,就想着也别耽搁功夫,自己先进来看看。”
    这话谁问他,他都这么说,虽然都知道他是鬼扯,但是又能如何呢?
    “大伙儿别都耽搁在这里,”
    三郎转身对天罡羽士们说道,
    “诸位师弟,你们留两人在此,其余几位麻烦领着我们这些弟兄去用午食,所有人耽误在这里其实大可不必!”
    众人心领神会,于是院子里只留下了三郎、三娘、风鸣、仝维、仝商与两位天罡羽士,当然还有当事人参不烦。
    “参四叔,没必要藏着掖着,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再耽搁下去,您的正事就更办不成了!”
    参不烦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倒是坦然许多,只是环视一圈,这才恢复老枭的本色,
    “宗家郎君快人快语,只怕老儿我的用意也瞒不住你!”
    三郎没接话茬,只是点了点头,又对这两位天罡羽士说道,
    “二位师弟,这事儿你们听不得,我们这就去见掌院师叔!”
    “不用来回折腾,老道我来了!”
    紫芝真人趿拉着鞋子晃了进来,所有人都来参见,
    “免了,有伤在身的都别动弹了,”
    又对三娘说道,
    “三娘,我这两个弟子需要帮衬仝家四郎在这时候晒晒太阳,聚些真元,还麻烦你盯着,”
    这话很明显,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必走远,让他俩搬把凳子,你就在院门口歇着,那里也晒不着。”
    原来是让三娘守着门户,不许别人打扰,于是这院里只有了五个人,紫芝真人乃是长辈,他不说话,谁都不好张口,看着老道慢条斯理的让风鸣唯一一个好动弹的来伺候茶水,
    “你们说你们的,老道我只是口渴!”
    “真人,三郎,”
    仝维还有些不明就里,只是刚开口就被参不烦拦住了,
    “三郎君,你也是只能听不能说,我这些话,仝家人也要有个见证!”
    三郎开口了,
    “蛇指使的行程是您老放出去的?!”
    这句话说出来风鸣与仝维真个是大惊失色,仝维本来是强撑着坐着,都要站起身来,却被老道一把摁住,
    “坐下吧,再折腾你可真就走不了了!”
    仝维再看向参不烦,当看到参不烦点了点头,他整个人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几乎是瘫倒在座位上,伤口都被牵动了,只是背后的伤痛也不及内心的冰凉。
    “仝三哥,不必如此,这件事是参四叔与蛇指使商量好的,只是没有料到自己的后手竟然脱节了,否则蛇指使不会身亡,而前日夜里参四叔也是死里逃生吧?”
    参不烦愣了一会,不解的说道,
    “前面的事,或许是蛇继先告诉你的,可是自你受伤之后,咱们现在才见面,你是如何得知我的事?”
    三郎摇了摇头,
    “蛇指使临终前许多大事要交待,哪有时间说这些?”
    三郎盯着参不烦说道,
    “我若是在这里点明了,是否合适?”
    参不烦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
    “无妨,仝三哥是知道我身份的,只是为了隐秘不可宣之于众罢了。”
    “那这么说您就是云逸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