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硕大尸堆,若是提起来想必应该十分吃力,可是四个人一用力才发现想左了,原来这尸堆并不是堆放在地面上,而是一个稍稍高出地面的托盘上,四个人一起来起铁环,其实是将制约托盘下面轮子的阻碍,四个人往外面拉更是发现这拖车其实轻便许多,可见这绝非常年不用的东西。
四个人把这小山一样的尸堆就沿着车辙拉到了小楼之外,转到了这围墙围起来的小院里,而这飞蝇也随着尸臭彻底发散出来。
便是留在外面未去前院的参不烦、梅儿也都受不了这味道了。
“老儿我走了一辈子江湖,也没闻过这么稠的尸臭!”
参不烦抓着酒囊直往嘴里灌,而梅儿听他说了个‘稠’字则再也憋不住,吐了起来。
他们五个也逃也似的出来,将一切遮蔽之物,包括外衣都脱了扔到一旁,禁军对付尸臭污蝇还是有经验的,已经在院子里燃烧起三个火堆,他们赶紧都围着火堆熏烤,用松柏味道驱散恶臭。
然后拿起酒囊开始洗脸洗手,至于三郎则由柳瑒来帮他擦拭面颊,总算将这秽气消去许多。
又过了好一阵,三娘、六郎、十一郎也过来了,却不让那两个小童行过来,他们年纪太小,这要是伤了心神,这辈子莫说修行,安生过日子都难了。
“你们这是在里面发现了藏尸坑了?怎么如此骇人味道?”
三娘他们还没过来都已经被熏得往后退。
三郎他们也是掩鼻苦笑,而熊暠与襄承勖则将收拢来的青蒿艾草都往火堆旁边堆去,浓烟卷起总算能压制住这厚重的尸臭味,然后又领着士卒在小楼外面燃起火堆,用风囊将艾蒿的浓烟往里面吹去,折腾了两三刻钟,这才又撑起勇气再往里面去。
这次里面空气已经对流,因此举着火炬往里面走,便还有飞蝇也是不惧了。再走到尸车原来地方,果然,有些门道的不是小楼之上,而是此处之下。
尸车被挪开,下面露出略小于上面托盘的井口,只是这井口也是盖的严丝合缝,撞击起来有金戈之声。
“竟然是纯铁的井盖,看来下面必有不得了的东西,”
霄春臣兴奋地说道,这话却也十分在理,就这么大小的井盖,听这声音也是有些厚度,直把这个井盖偷出去都是价值不菲,如此便可知道这下面必有更诱人的东西。
“这要砸开可要费些时候,”
熊暠说这话倒有几分土夫子的风采,而另一位襄承勖已经掏出匕首,擦着井盖边缘来试探开启方法了,原来这位才是行家。
匕首划了半圈便被挡住了,
“这里有锁扣,”
看是看不见,襄承勖只能拿了块儿麻布下去,隔着布也摸不出个大概,索性将下面仔细擦了擦,要用手去摸。
“且等等,”
三郎递过来酒葫芦,
“还是小心些,我刚才往这酒水勾兑了雄黄朱砂,把这酒水倒下去,用干布拓个大概样式上来!”
三郎这话靠谱,这些贼人做事毫无下限,若是这里沾染了阴邪毒物,贸然接触太过冒险。
襄承勖于是将朱红色的酒液倒了些下去,接过几块素布,一块接一块的在下面摸索拓样。等这些拓样凑到一起,三郎看了后便有了结论。
“这是个双向锁啊!”
三郎指了指这锁具上下并排两个锁眼,
“上面一把插这个略大的锁眼,是自上而下开锁,下面则捅上来从这个略小的锁眼露头,是自下而上开锁,”
“这么说,这下面可能藏着人?”
一听这话,熊暠将铁槌摘下来,拿在手里了。
霄春臣、柳瑒各持两个火把,只等霄春臣撬开锁具,这等开锁的勾当对于世代公人出身的襄承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麻烦的只是先探明白这井盖往哪边开。
又拿着匕首沿着锁具经过井盖圆心到另一端的顶点,襄承勖横平抹了一圈,又拿匕首使劲往缝隙里插,这才笃定的做了个向下的手势。
几个人都站在井盖边上,还有一圈士卒都拿着短枪,枪鐏朝下,等着襄承勖开锁。
只看襄承勖探手用随身带着的镔铁打造的铁尺鼓捣了几下,便传来机枢转动之声,随着‘吱呀’一声,这井盖就向下松动了,可惜只是开了个只容二指的缝隙。
熊暠正要用脚去踏,却被襄承勖举手阻止,只看他又往另一端顶点探去,拿着铁尺往这里的空隙用短齿插进去,然后走到这边也不用手,只用脚使劲往这铁尺的笔架上面踩下,铁尺便顶着井盖向下坠开了些,然后便听到井盖下面‘铛啷啷’的金戈之声,随即这井盖便猛地向下完全回扣进去,直把黑森森的洞口敞开来。
随即便是四个火把投了下去,转息便落在洞底下的地面上,原来下去并不深,只是五六尺的高度但是下面实在漆黑,四个火把也只照亮方寸之地。
洞口下只倒了一副铁骨蜈蚣梯,原来就是此物顶住了井盖。
熊暠已然左手火炬,右手铁槌,一跃而下,甫一落地,便将火炬投向脚下三四步外,而同时柳瑒也是持剑落下,也是如法泡制,火炬投掷在如此距离,既能照亮远处不至于灯下黑,也不至于引燃易燃之物,来不及补救。
二人背靠背环视一周,才向左右分开,襄承勖也落了下来,依旧掂着他的长兵器。
霄春臣与三郎没有急着下去,而是安排了三个劲弩手下去掩护,他们留在上面负责调度。
才过去一会儿,就看见洞底下露出熊暠一张兴奋的大脸,这张胡子拉碴的大脸朝上面喊道,
“衙内、郎君,下面果然是处宝库!”
在熊暠与霄春臣照应下,三郎也下到洞内,而三娘也是忍着恶臭跟着下来,倒让三郎有些惭愧了。
不过儿女之情也是转瞬于他们二人的眉目之间,这时候无论三郎还是三娘,每一个习武之人都是在调整气息,让自己的感观处于最敏感的程度,以便于自己在这忽明忽暗的陌生环境中发现端倪。
下到洞里,略微观察,便大致明白了下面的结构。这里从井盖下来乃是一个方形有丈余的正室,正南正北有甬道连着耳室,乃是标准的宇朝墓葬结构,最大的区别便是方位有异,且少了正中间的墓室,而且是从洞口垂直下来,没有墓道罢了,之所以说这里类似宇朝墓室,那是因为与大肇时兴墓葬大相径庭,而这里也是规格颇高,竟如朝廷高官贵胄的墓室一般,不止拱券,四壁乃至地面都是包砖的。
“莫非是邪教什么重要人物的墓室?”
三郎对于霄春臣的话不置可否,而是跟着熊暠来到左耳室,甬道高七尺,阔两尺,熊暠走进去实在让人担心他会把路堵死,索性三郎让霄春臣等会儿再进来,只怕他二人前后把路堵实了,倒是让霄春臣哭笑不得。
进入耳室再看竟与正室大小相当,柳瑒与两个弩手守着北面堆积着的十余口木箱,他们只打开了三四口木箱,饶是如此在火炬的照耀下,也是闪动着财富的光芒,两口都是肉好的宝钱,铜色金光闪闪,任意一陌拿出去,都能作寻常人家提亲的聘礼或者出嫁的嫁妆,还有一口木箱乃是金银馃子,另一口更是琳琅满目的宝珠玉器。
这可是二尺长方的木箱,以熊暠之勇力都不能抱起这一整箱的金银,霄春臣挤进来后,这才在三郎叮嘱下造册登记,这些军汉即便知晓这些进不了自己的口袋,也是卖力的搬卸箱子。
“可都登记清楚了?”
三郎看霄春臣登记的认真问道,霄春臣已经是第三遍核实了,这时才对三郎点了点头。
三郎即刻发话了,
“从勉兄,你和秦越上去,让上面的弟兄都不许靠近小楼,否则军法从事!”
继续说道,
“秦越,你上去帮着传话,上面的人不许再下来,你与参四叔、六郎、十一郎把洞口守住!”
再对熊暠说道,
“达远兄,你领着几位弟兄到正室守着,梅儿娘子下来后,不许任何人再下来,也不许上下交通消息!否则军法从事!”
这是才对霄春臣说道,
“崇宪兄,你还有什么补充的!”
霄春臣抱拳行了军礼,
“别无补充,全凭世衡你来安排!”
不一会儿,梅儿钻了进来,看着这么多财货,心里一紧。
三郎也不管她,
“三娘你守着甬道口,不许别人靠近!”
梅儿则故作轻松地说道,
“三郎,让我下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你这么想?”
“就我一个外人,这么多财宝看在眼里,岂不嫌我多余?”
“那我何必等你下来?他们几个难道还不能取你性命,还让我和霄衙内冒险?”
“所以,我才敢打趣来。”
“你哪里是打趣,只是让我们给你透个底罢了!”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说法?”
三郎没理她,对着霄春臣说道,
“崇宪兄,你把数目报来听听!”
霄春臣已经猜出来了三郎的用意,也是压低声音读起来账册,
“十五口木箱,十口大箱都是宝钱,每口约足陌六百贯,约合万贯,”
这只是小头,
“三口小箱乃是金银馃子,都是五两足重的,把一口箱子我亲自算了,三口约合金馃子计四百斤,银馃子两千八百斤,合值八万贯!”
这还不是全部,
“另两口箱子乃是玉器宝珠,按着咱的估算,也值个六万贯!”
乖乖,果然是宝库,合起来就是十五万贯的丰厚财宝。
“咱们三个算是各自代表一方,我上面是经抚司,崇宪后面是应天府,梅儿你是皇城司,咱们三个拿个抓总的谋划来如何?”
“宗勾办,不如你来做主,我只与你和风勾办相熟,其余人我不关心!”
梅儿倒是光棍得很。
霄春臣急忙接话,
“我与三郎是一条心,你怎么说我怎么办!”
“痛快!”
三郎对着三娘说道,
“三娘,你去通知秦越、熊襄二位提辖过来!”
这三位都是即刻出现于此,彼此看着梅儿眼神颇为不善,三郎急忙说道,
“都是自己人,咱们六个一起,秦越做个见证,我来定个总纲,有问题大伙儿悄声说话,不许急眼!”
几个人都不说话,点头称是,
“这笔财货,我不打算充公!”
除了柳瑒,其余四人虽然猜到这个可能,但是这时候还是目露精光,即便是霄春臣这等不缺钱的主也难免喜上眉梢,还是襄承勖虽然喜溢眉宇,却转瞬即逝,说道,
“三郎君,如此可是妥当?某知晓郎君便是此刻也没把这财货放在心里,只是为了我们弟兄担此瓜葛,可是妥当?”
这位老兄不论内心真实情绪如何,但是这番话却是滴水不漏。
“从勉兄懂我,可我如此做也是三层意思,且听我细细讲来!”
众人当然愿意听他高见,如此也能打消自己的顾虑,
“其一,便是私心,这私心就是不打算拿这笔钱去帮着某些人填补丹南路的烂账窟窿,”
果然,梅儿心里有了计较,别人可能没听出来三郎的潜台词,可她却知道,因为此次蛇继先的身死与自己的重伤,三郎已经与横玮有了嫌隙,而知晓了横玮才到府城,便做出许多布局,更是觉得此人道德风范之下实在是颗冷冰冰的心。
“三郎,却是没来由便宜横幼璋!”
她是皇城司的察子,才没必要为这些朝臣留面子。
三郎闻言点了点头,
“惟公当政才几日?便是这么几天却已经将丹南路的亏空清算出来,这本是两司共同协商处置的事,可是横幼璋却毫不客气将走私大案揽入自己怀里,为何如此?还不是想一举将丹南路多年亏空补齐了?可是为何惟公不愿意如此做?便是这亏空本来就是不合理的负担导致,如今丹南路主户日益减少,客户占了六成,这主户中官户、形势户还占了三成,十成税赋压在了三成人口之上,怎能不亏空?”
三郎忿忿道,
“若是横都漕真个将亏空填平了,只怕日后倒霉的还是百姓!”
霄春臣等三人都是本地人,如何不知晓其中弊病,霄春臣作为官户虽然税赋负担轻,但是乡里乡亲,也不愿意外人盘剥,也是同仇敌忾。
“惟公本来有意用几个大案来与朝廷博弈,将这丹南路税赋轻简下来,更是要裁撤冗官冗吏冗员,大力提拔本地出类拔萃的新秀,而且将这些人裁撤后,也能将许多事权集中起来,尤其是军中,大伙儿这些作武官的若都是兵精饷足,岂不舒畅?”
三个本地人还是由不住点头,可见惟公所作所为才是符合了这些久无出头之日的新锐文武良才的利益,三郎看火候差不多了才说道,
“所以这个时候把这笔财货充公,才是害人害己,贻害无穷!”
梅儿点头,但是心里想的却是,能把贪墨财货说的这般正气凛然也确实是个做官的好苗子,而且即便是自己也确实觉得三郎说的句句在理。
“而这也算是公私兼顾了,最后一点,便是要让你们带来的弟兄们立时见到好处,否则哪里还有劲头跟着咱们拼命?”
“三郎的意思是?”
“不是日后,就是眼下,便是重赏之下寻得勇士!”
“怎么说?”
三郎没有回答霄春臣,而是对着置身事外的柳瑒说道,
“秦越,你是不是早已经发觉不对劲的地方,说说看!”
柳瑒对于这些财货着实兴趣寥寥,因此也只有他与三郎关注了更多财货之外的事,
“三郎,你还没去另一边的耳室看看吧,且都转转,我再来说说!”
于是一行人来到了另外一边,只是这里倒是让许多人失望,但是梅儿、襄承勖却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情,而三郎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原来,这里狭小许多,竟是一间卧室,有床榻、草席、蒲团等,还有许多生活用具,而且上面都没有灰尘,可见是常用之物。
“难怪装双向锁,这里还有看守宝库的?”
熊暠抖了一次机灵,可惜立刻被同伴无情打脸了,
“这里如何能住的了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