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古来成败难描摸
作者:拾遗一丁   尘途雕弓落最新章节     
    这暗道虽然是一团漆黑,但是却并无阴风涌出,徐徐凉气散漫反而让人有清爽感。
    “看来这暗道还不短且通风量好啊!”
    熊暠拿着火把又是一马当先进去,身旁一名禁军执蛮牌紧紧护着他身侧,这暗道更似一条墓道,竟是缓缓朝下的,火炬照耀下根本看不到劲头,暗道比甬道宽了半尺,却是走了数十步便又收窄了,只容排成一列通行,为了安全,熊暠也只能让刀盾手走在前面,彼此拉开距离,稀稀拉拉的也是给前后留下转圜空间。
    三郎与三娘二人走在最后,霄春臣与梅儿在中间,间有甲士弩兵。
    “雨哥儿,你与霄衙内方才是故弄什么玄虚?”
    “以薷儿的聪慧,该是闻弦而知雅意啊!”
    “我知晓你打着经抚司名号拿下的五万贯必然还是交公的,如此大费周章,只是绕过都转司吗?”
    “都转司这转运二字可不是虚指,而是一路所有官库、仓、场、矿之财货皆在其核查转运范围,而这转运便是将地方财赋输送至东京,这一点你们大晟朝廷是不是该羡慕?”
    三娘点了点头,大晟中枢可没有如此权柄能将地方税赋集中在中央,世家大族也决不会允许,地方亲藩也不会舍得,用自己手里的财货奉养远在京城的天子,如今支撑大晟中枢财政的除了三代帝王的积累,南征的缴获,其余的便是仰仗于直属于朝廷的那些郡城,而这些郡城也无法染指城外那连阡累陌的属于士族们的田产,只能将赋税更多的冀望于商贾之利。
    大綦因为凰帝代政近年来也是偃兵息鼓,越来越指望商税弥补自开国以来积弊难返的府兵制度,府兵制度不只是军制,更是民政,还是财纲。大綦初年因为无偿将土地分给军户而世代从军的府兵制,不只是支撑大綦四面征战,也是持续为大綦带来稳定税赋,然而土地毕竟有限,军队也有上限,更多的健儿已经无地可分,而版籍上没有丁口的军户土地也都被世勋豪族兼并,随之而来的也是税户减少导致财政的衰退,因此大綦也被迫调整国策,尤重商业。
    大晟则也是不得已顶着重农抑商的国策,却在歧视商贾的同时,仰赖商贾为朝廷输血。矛盾吗?其实并不矛盾,重农抑商的国策是士族们制定的,所谓的农便是他们,仰赖商贾的是君主与中枢,他们虽然也是士族,却因为经营整个国家必须寻求新的财源,这便是大晟。
    而大肇如今却无丝毫犹豫的用事实来阐述重商与不抑兼并如何快速积累财富,虽然这种积累也被维持这种体系的冗余所消耗,无地的农民成为地主的佃户,而这种新型的租赁关系,使得大肇名义上只存在两种人,即有田产与家资的主户以及无依无靠的客户,纳税的是主户,出卖劳动力的是客户,就这么动态平衡中,大肇成为天下商业最为兴盛的国度。
    也因此大肇从百姓到君王,从学子到官僚都莫名的有些商人的特性。比如宗淑与霄春臣,即便是这个年纪,讨论起经抚司的正事,也是一副慵懒的商人般的你来我往,其实霄春臣也在讨价还价中表明了态度,这些钱除了对于他们必要的打赏外,都是会通过霄都监亲自交到经抚司手中。
    三娘不解的问,
    “我这些日子也在熟悉大肇的政务,按理说漕司也该按着朝廷核准经抚司的开支拨付应用费用,经抚司何必执着于还要有笔不上账的公使钱,惟公素来清正严肃,任谁来监察,也不会认为惟公有寻思贪蠹之举!”
    “这是当然,莫说惟公,便是经抚司几位长官也绝非贪墨私利之人,可正是如此,更需要额外的公使钱,因为惟公绝不会蝇营狗苟的混日子,总是要做事情的!”
    三郎只说一件事,
    “如今紫舒舍人正在我两位师兄辅助下进行清军拣阅,他手里有权柄,我师兄两臂膀有武力,你说要把这清军之事做好还缺什么?”
    三娘哪里知晓这些具体事务,也只是摇了摇头。
    “缺钱!若是发现有被埋没的武人要擢拔,这便是一份饷银,若是清退不合格的士卒,也是一笔遣散费,如今天下哪个邦国敢说自家的军队都是按着军籍满编满员的?可是这等吃空饷的,这么多年你看哪个名将把这等弊端革除了?如今的武将若是知兵反倒招致猜忌,除非此人爱财贪墨,这才是朝廷眼中可用之人!”
    “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还不简单,人无完人,若是武人做了完人,那帝王可就担心自己的后人了!”
    三郎小声的贴着三娘的发鬓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情侣间说着情话呢。
    “好好走路,莫要作怪!”
    虽然说的是正事,但是三郎炙热的气息也让三娘的耳朵都羞红了,急忙把他推向前面,他二人都是少年,便是甬道狭窄,挤得紧些也是能走得,只是贴的越近三娘心慌的不行,只能将三郎往前赶。
    “你只管说话,我听得到!”
    三郎也只是笑笑,在这个场合二人打趣着实不妥,因此继续说道,
    “这笔意外之财也是惟公的大运势,几万贯足矣让清军拣阅之事功成圆满,至少保得丹南路十年军备完善。”
    “才十年吗?”
    “十万贯买十年安定无虞,已经是笔好买卖了!”
    “崇宪一点就透,他父亲乃是驻泊禁军的长官,只要是改路禁军不裁撤换防,霄都监就必须守在此地,只要拿笔巨资由他送到惟公那里,霄都监就能在日后把丹南路军心抓在手里!如此好事,崇宪岂能不晓得,只是顾虑营丘家罢了!”
    “你是说营丘家两边下注?”
    三郎摇了摇头,
    “莫要小看营丘栿此人,在他眼里,如今的惟公与横幼璋还不值得他来下注,否则下注给自己的叔父岂不更简单,毕竟他叔父营丘灏乃是使相外放,如今也要回朝了!”
    二人正说着话,霄春臣从前面传话过来,原来甬道尽头又是一间石室,等他们过去一起看看。
    等到三郎他们也走下来,大伙儿都到全了,幸亏除了他们几个都是精兵猛将,熊暠严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不得擅动任何物件,这十名禁军就保持戒备状态不敢松懈。
    也并非熊暠大惊小怪,而是这间石室存在的地方十分的不合理,而且竟然又没有路了。
    “莫非这里就是邪教的神殿?”
    霄春臣虽然不认得正对甬道的神龛上供奉的是哪方神仙,但是这诡异的神像出现在这里,更让此处非常的压抑与阴森。
    熊暠是个职业军人,压根儿没在意神龛,而是依赖于家传的军事常识,总结着现在的情形,
    “我们朝下面走了二百八十五步,从这里看上面路口的火炬大小可判断,我们至少走下来了一丈八尺,那洞口下来便有丈余,漏泽园本来便是洼地,往常城壕若是蓄水,总难免漫到这里,还是在城壕外围修了六尺高的土堰才避免护城河水流失,如此咱们这里与城壕水平来看,下来了三丈五尺有余!”
    熊暠啰里吧嗦说了这么多,但是却没人认为他说的是废话,
    “这个坡度,走了近三百步,等于平地差不多二百步,岂不是咱们是在城壕的正下面?”
    霄春臣也是武将子,如何不懂运筹之法,只是这么一算倒是吓了自己一跳。
    熊暠确定的说,
    “正是,三丈五尺,恰恰是护城河满水最深处,咱们上面的石板揭开就是河底,不过眼下都是淤泥,真若塌下来,可就没有逃生的可能了!”
    “那你还让咱们都下来?”
    梅儿气极反笑,这时候不该先退回去,反复论证了再下来?
    “大丈夫只能面朝敌酋,岂有背对危难的,再者,现在已经是酉时,咱们哪里许多时间耽搁,而且我只怕。。。”
    “梅儿娘子,这神龛可是白莲教之物?”
    三郎他们下来后,最在意的则是这神龛,只看这神龛整体以木质为主,神龛平面呈凹字形,凹面正对甬道,两边凸起的乃是左右对称的附龛,附龛三层三檐九脊顶山面向外,附龛间弓形廊桥连接,中设九脊顶亭台楼阁,分明是天上宫阙模样。
    中间后面正龛有砖雕神台,正中乃是石碣,模模糊糊不知刻的什么文字,至于砖雕与上下彩塑合计十五尊,左中右分别是四五六之数。
    梅儿举着火把也跟着上来观瞧,这才看清石碣上的文字,
    “‘难思弘誓,度难度海大船;无碍光明,破无明暗慧日。’这确实是白莲教的神龛,这里还是白莲教中的正统净世真宗的忏堂。”
    莫说三郎,三娘都不禁好奇的问道,
    “我虽然不敢妄言通晓道门经典,可是三洞四辅之中,我怎么竟不知这两句偈言出自何处?”
    梅儿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但是也比他们二人了解多些,
    “按着净世白莲教的说法,他们乃是宇朝时的大道教正宗,宇朝末年的法难,将他们这一支打下神坛,咱们中夏人敬天法祖是纲常,崇道修真也是正信,可即便是诸位的宗门祖师也不认同这些所谓道门正宗建立人间天国的妄念,而这些人落败后便又秘密结社,这便是净世白莲教的前身,这些人熟谙道门经典,也引申出一番怪论邪说,而这两句偈言便是出自白莲教净世真宗的经典《教行证文》,据说是六十年前创立净世真宗的凤翼着书立传时,便从这两句明念的。”
    三娘不解的问,
    “只看这神龛也是法相庄严,也是道门正统传人,除了这建立道土的虚念外,却不知邪魔外道从何说起?”
    “这些日子看过他们的手段,还不够吗?”
    三娘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些手段还比不上大晟某些无良的世家子弟呢!”
    “说起这邪魔外道,我倒是向师叔讨教了一些,”
    三郎把这话题揽了过来,这是原则问题,把话说到这里也是让众人明白其中之恶,
    “说句公道话,人世间哪有极恶不取一善的?便是师祖之圣明,也曾言便是大罗金仙也有起一时妄念之想,只是咱们总要通过道德、法统、律令、纲常来约束人心向善。可是这净土真宗许多道理放到一边,便是这放下屠刀,心念‘明明上帝无量清虚至尊至圣三界十方万灵真宰’尊号便能化解罪恶而得道我便是不能认同,修真只持‘信愿行’已经是大不足,而这净世真宗为了笼络信众,尤其是收拢不为道门接受、不得正人容忍的恶行、恶念者,竟然连‘愿’和‘行’都抛弃了,只是把这土偶当做正神来拜,”
    三郎用手一指这神龛,
    “便觉得这样便能往生所谓极乐,甚至还能得到正果,飞升位列仙班,便是普通教众也能所谓的转世投胎,下辈子必是达官显贵、富贵一生!而实现这一切倒是简单的很,教众便要虔心崇拜净土真宗认可的神仙,包括活神仙,需要虔诚皈依,奉献包括肉身一切在内的外物,当然家财也是算在内的!”
    霄春臣、熊暠听得摇首吐舌,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信众如此全力奉献只为图个没来由的来世?这不是蒙人吗?”
    “可是就是有许多人坚信,更何况这伙神棍还包装出现世报与神战教敌来!”
    “现世报?神战?教敌?”
    “不错,凡是遵照白莲教法主、圣人、上人等活神仙号令从事的因果便是现世报,而针对这些不信白莲教且还与他们为敌的便是教敌,针对所有非教徒的斗争就是神战,连起来说就是按着白莲教首领杀人放火抢来的不是罪孽乃是现世报,杀戮非教徒不是罪恶乃是圣行,完事之后只要念无极老母的尊号就能洗净一切罪恶,若是死于教事则是荣登极乐,位列仙班!”
    三郎侃侃而谈,听得所有人骇目惊心,
    “如何,是不是从生到死都很圆满,你们可是心动了?”
    “乖乖,怪不得这些江湖匪类与贪官污吏如此为他们所驱驰,这简直就是为这些妄人量身打造的邪魔外道啊!”
    霄春臣摇了摇头,恨恨说道,
    “这哪里是净世真宗,分明是乱世邪秽!若是人心为此蛊惑,这世道哪里还有公正仁义可言!不过是上面是吃人的魔头,下面都是行尸走肉罢了!”
    三郎闻听此言颇为吃惊,原来自己竟小看这位衙内。
    “崇宪兄,此言甚善,更是一语中的,若是让这些人得势哪里还有正人君子,哪里有贤良方直,只怕万千黎民百姓生于地狱都不自知了!”
    “可不是!”
    熊暠也接话道,
    “老百姓不过是盼个太平日子,这邪教要么画饼充饥,要么让人做贼,这便是逼着老实人要么杀人要么自杀罢了!还转世投胎,俺呸!这辈子都不让人过舒服了,还指望下辈子?便是坐庄开赌,也没这么哄人的!”
    此人倒是天真可爱,说的也是大实话。
    梅儿也说起话来,
    “更何况这些人嘴里面是众生平等,其实最是讲三六九等,你看这神龛的彩塑,我听前辈们说了,这可不是神像,乃是当地白莲教的首脑造像,似这等规格的忏堂可以比作咱们的经抚司,这十五人便是经抚司诸官!”
    “竟有这么多?”
    “那五个,四男一女,当是巫松氏姊弟与巫氏兄弟,听巫不同交待,除了他们的长兄,他们兄弟三人都算这一路的;还有四个其中一人便是蓼谷县逃走的押司;六人之中都是道人打扮,或是这复真观的叛徒!”
    三郎不置可否,只是问道,
    “他们这些人谁是最高首脑?”
    梅儿摇了摇头,
    “这些咱们还无从知晓,否则我干嘛要请动三娘子呢,便是与我一起好好审审那活捉的女妖人!她也是察子出身,许多手段我们用了也是白用!”
    “这等级是个什么说法?”
    “白莲教对外对内各有一套说法,自下而上,对外乃是弟子、香主、旗主、坛主、堂主、门主、法主;对内则是众生、天恩、正恩、引恩、保恩、顶行、十果、十地、莲台九等,上等对于下等予取予求,有生杀大权!而坛主、堂主、门主、法主里面都是骨干人员,又分金刚台、紫金台、莲华台等,也算是等级森严,架构严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