謻剌英弼也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营啸之夜皆是因此而起,绮里冯多罗死在了几个娼妓手里!”
“这么说所谓的两军因为误会而夜斗?”
“贵国乃是配合演戏,我们则是将知情人灭口,如此坦荡,世衡以为如何?”
“这么说贵使团请惟公查办此案也是半真半假?”
“我们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也大致明白凶手的目的,只是没想到到了丹阳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看来有人已经急不可待了。”
三郎严肃了起来,
“可即便到了今日,你们还是隐忍不发,你们究竟是作何打算?”
“我们?”
“正是,我倒是想知道贵国国主与绮里太后究竟是作何打算?”
“世衡,以你我这样的身份,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你?”
“所以你们一直在等,究竟在等什么!”
忽听殿宇外,许多人大呼小叫起来,謻剌英弼不说话趋步来到庭院中只是向北方望去,三郎等人也是跟了过去,只听此人说道,
“君问我们在等什么,便是等着这一刻!”
三郎则是脸上阴晴不定,望着北方一片冲天红晕,心里已经是忧虑如焚。
这红晕乃是来自北面,若是仔细分辨不难认得正是来自于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的丹枫馆。
“丹枫馆?!”
饶是熊暠,言语中已经带着颤音,这是来自内心极度的震撼。
“三郎君!”
“莫慌!”
三郎还是压抑住自己的强烈不安之意,对着其他人说道,
“謻剌掌书记这般笃定,咱们也不该自乱阵脚,”
三郎则冲着謻剌英弼说道,
“君不至于对于绮里太师的生死也无所谓吧,只是事情闹成这般,你们究竟打算如何收场?”
“世衡觉得我能如何收场?”
忽然紫虚观里也是浓烟四起,须臾火光便升腾起来,几个甲士忙跑了过来,才要禀告,却被謻剌英弼一摆手阻止了,
“慌什么,我不是早就交待你们了,只要这里乱起来,便将前门打开放肇军进来,你们只需守着咱们几个人足矣!”
“你们整出来这么个局面,还真是不顾惜我们大肇人物!”
“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只是世事难料,若是使团的长官们都折损在这里,那也是无能为力之事,可惜了!”
三郎盯着此人,
“贵国这些贵人们好大的手笔!”
謻剌英弼摇了摇头,
“世衡,谋事未尝能有万全的,更多的乃是天意,咱们不过是被推着走,才走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你们可要想明白了,若是我朝名臣今日但有折损,贵我两邦可不只是国仇更有了私怨,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岂料此人依旧不疾不徐,似乎事不关己一般缓缓说道,
“言之谆谆者,如你我者何足挂齿,就算是咱们两国的贵人只怕也无以为力,毕竟听之藐藐,谁也改变不了那一位的心意!”
宗淑的心不住地往下沉,果然是那个滔天巨物在兴风作浪,
“震风陵雨,天下苍生何其不幸!”
謻剌英弼抚掌竟是笑了起来,
“南朝人物果然不同凡响,可惜大震朝没了大綦朝的气度,如今北朝文萃餐风茹雪,隐晦不明,还是肇晟独具风流!”
“今日若是侥幸遂了你们的心意,下一步呢,还是顺水行舟吗?”
謻剌英弼长舒一口气,
“ 如此履险蹈危,也是无奈之举,来日方长,不过我倒是有些遗憾!”
“遗憾?”
“若是今日之事功德圆满,才与世衡结识,只怕一两日内便要分别,岂不遗憾?”
“你我之遗憾来日可期,惟愿贵我两国功德圆满!”
紫虚观后殿火起,二人竟然不以为意,好似观看景致一般,直至又有甲士来报,
“大肇有一名霄姓武将率领数百甲兵闯了进来,说是闻之这里走水,前来襄助!”
三郎闻言不禁叹道,
“为了这么一场闹剧,不知要搭上多少人的前途!”
“世衡果然是君子,只是不把戏做足了,这些人,”
謻剌英弼指了指他们东丹使团这些被杀之人,
“这些人才真是白白浪费了!”
然后他才对宫帐卫士说道,
“领着肇国禁军将那些纵火的横山戎人都剿灭了,然后再去将锁在房舍中的杂役们放出来!”
又叮嘱一句,
“告诉肇军,前殿不得有失,里面乃是使团仪仗以及奉至御前的国礼,”
又转身对三郎说道,
“世衡以为如何?”
“达远!”
熊暠上前,
“你领两人一起去,告诉崇宪,对于横山戎人切勿留下活口,咱们这里有一个贼首落网足矣!”
謻剌英弼闻言拱手向三郎施了一礼,再对宫帐侍卫说道,
“你也跟去,凡是来救援助战的肇军,每人五十贯宝钱的奖赏,你领着人办了!”
三郎点了点头,日后这些禁军背井离乡,这些钱也算能够安家了。
申正,丹枫馆,风鸣最后一次检查了这里的各项准备情况,公良吉符作为惟公最为亲近之人,这一次做了名义上的宴席总管,实际操作人交给了营丘栿、智全宝与风鸣,而风鸣作为惟公与横幼璋安保事务的实际负责人,担负着千钧重任,这既是诸位上官对于他这不过弱冠年纪的年轻人的信重,却也是一次关键的考验,即便所有人都尽职尽责的将自己的职责尽善尽美时,风鸣也必须吹毛求疵,力求极致的完美,不只是他本身个性便是如此,更是难以想象的压力下,只有如此才能让自己缓解。
此时,他已经是两日内第七次巡视丹枫馆与附近相关地域,莫说这矗立在高台上的丹枫馆他已经能做到闭着眼睛也不会走出岔子,便是附近的大石廊瓦子他也做到了如数家珍。
为了避开周围人群的干扰,风鸣的建议也得到了公良吉符、杨永节等人的认可,即便是横幼璋的幕僚们也没有异议,那便是无论两司官员还是东丹使团都不从街面上进入丹枫馆,东丹使团从西边安嘉门直接进来,毕竟安嘉门进来距离丹枫馆不过百步,而且因为靠近城防,这里除了几家骡马行,并无闲杂人等。
至于大肇两司官员则从府衙出来后并不从正街直接过来,而是转到大石廊瓦子外围,从大石廊这里走进去,毕竟这里乃是紧贴着城墙的通途,便于禁军守备且不至于扰民,一众官员便是骑马穿行也并不逼仄。
说到扰民,其实正是说到了诸位长官最为顾虑的一点,不比于大晟世家大族的做派,对于官员操守其实大肇与大綦倒是相得益彰,那便是即便是贵为朝廷首相除了出行的必要仪仗也不得扰民,即便是外出就餐那也必须是微服私行,无论正店亦或是脚店,除了主人、客人也最多带着四五个下人而已。
若是朝廷官员以及子弟仗着身份,惊扰市井,惹动物议,那必然逃不过御史们的弹劾,而且大半都会被朝廷追责,虽不至于罢职免官,只是名声臭了,日后升迁只怕也不容易了。
若非是两司长官邀请外藩使团赴宴,更因为近来丹阳城贼乱频发,否则即便是惟公宴请横幼璋,也断无包下整个丹枫馆,不许外客进入的道理。
因此此次宴饮设置于丹枫馆,其实惟公也有了全盘的考虑,毕竟如丹枫馆这等销金窟,寻常百姓是甚少在此花费的,而往来的多是豪商纨绔、富贾膏粱,便是达官显贵们将这丹枫馆包下来,这些人又如何敢站出来置喙呢?
所顾及的便是在这大石廊瓦子出没的市井百姓以及许多风流学子。毕竟东京城内的太后与天子出巡,启封府与禁军三司也做不到净街,莫说驱赶百姓,便是御街两旁的店铺也不能强迫其暂停营业。更何况只是两司官员出行,而这瓦子又是人声鼎沸、龙蛇混杂的局面,若是长官们高头大马的进来,便是再多禁军也难护的周全。
因此风鸣的建议即刻得到了上官的认可,而大石廊的禁军护卫事务也由杨永节亲自部署。至于风鸣则在惟公授权下,作为了点检官亲自来检查巡视关于护卫工作的每一个环节。
丹枫馆外三层,内其实是五层建筑,顶楼与安嘉门城楼齐平反而对于安保事务算是个好事情,毕竟长官们在这里宴饮,四周围栏只需各布置两名侍卫,几乎便能将整个丹阳城尽览无余。
而按着智全宝的部属,今日丹枫馆主楼内除了必要人物,其余闲杂人等都只能在裙楼及庭院内安置,能够放假外出的都早早放了出去,而只是包下这丹枫馆,营丘栿便出力不少,毕竟主客司、客省能摊分的经费有限,经抚司与都转运司的公使钱也是拮据,还是应天府承担了大头。
按着智全宝的安排,除了经抚司与都转运司指定的亲卫,东丹使团的侍卫也不得超过八人,至于主客司与客省也只能带入四人,其余都只能在丹枫馆庭院内驻留。
而两司亲卫统共也只有三十六人,如此加起来人数也并不多,倒并非智全宝托大,而是他们几人商量之后已经做到了涓滴不漏。
传菜以及伺候的乃是惟公与横幼璋等长官们的元随及傔人,合计有三十人,这些都是吃俸禄的公家人,专门用来隔绝外人。
唯一能接触到诸位长官的乃是丹枫馆东家、掌柜等四人,乐班佐宴作四场乐舞,合计用歌伎乐人十五人,丹枫馆庖丁、厨娘及相关庖堂使用人合计二十二人。
而且庖堂交给了彰小乙领侍卫亲自监管,毕竟彰小乙说到底也是下人出身,对于使唤人的种种手段知根知底,尤其是今日所用材料多为元三儿、奎九儿亲自送了来,而丹枫馆的特色,比如酒水以及食材,彰小乙已经亲自盯着了。所有食材物料都是专人负责调度使用,但凡有人乱了章法,必然少不了彰小乙亲自来伺候他。
如此只在一楼、五楼留人,智全宝则亲自管着中间三层楼不会有隐患存在,比如中间三层不许留有外人,所有门窗不许关闭,所有帷幔铺设等易燃之物尽皆收拾出去,三层只需侍卫站岗的围栏处点亮灯火,其余地方等长官们上了楼便尽皆熄灯。
总之,凡是智全宝安排的地方,风鸣绝非顾忌他的面子,实在是没有发现破绽。
于是风鸣又在丹枫馆转了两圈,这才从大石廊返回府衙,等他第八次迈入这里,便是宴会正式开始。
陪在风鸣身旁的乃是那杨都头,安嘉门便是杨永节亲领的那指挥禁军值守,便是要在长官们面前展示一二,更是把杨都头以及六名精锐拉了出来充作亲卫,更是彰显自己的领军本事,而这杨都头乃是杨家老家人更是内外本事通透的猛将,与风鸣也是打过交道,因此二人配合起来也算默契。
他看着风鸣反而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不免问道,
“清鹏,怎么,莫非咱们的布置还有不足吗?”
他也是佩服这个青年人,丝毫没有年纪上应该的轻浮与急躁,办起事情来,倒似老黄牛一般,把每件事情都是翻来覆去嚼的细碎,非要把其中关键都吃透了才罢休。
听了杨都头这么问,风鸣也想找人倾诉一二,
“不知为什么,虽然每个环节都是十分圆满,但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他又继续说道,
“若是宗师弟在这里便好了,此时若是他来主持,便比我亲自来做更能让我安心!”
杨都头并未搭这个茬,毕竟二十岁的风鸣已经是卓然于同辈,他实在不信十五六岁的少年还能高到哪里去。
公良吉符听了他二人的汇报并无提出更多意见,在他看来,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极致了,于是申酉交时两司长官们就准备出行了,只留下苍龙固与安熙留在府衙,这也是循例,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不能关键时刻,两司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两司跟随长官们赴宴的,风鸣已经了然于胸,应天府这边除了惟公,公良吉符、营丘潭、营丘栿、莱观、蔺希、芦颂皆出席,顺昌城横幼璋领着共柯、田荐、寿宗衍、元况、由希古、蒲扩、营丘檩出席,其余还有三位嘉客紫舒輈、羽微行、祥守忠,再有杨永节、霄瑟夜两位武臣作陪,本地名士黎頯、黎颀二黎先生也是与会。
一行人才沿着大石廊来到安嘉门内的主街上,东丹使团一行人也到了,时间安排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大肇官员因为早到而在这里等候使团落了下乘,也不至于东丹使团因为早到若是直接进入丹枫馆,而显露出彼此的尴尬。
如今主人早到了一刻钟尽了礼数,而东丹使团也欣然抵达,不失作客的谦持。
东丹使团这边敬洎、丹修、敬玉博陪着,将东丹使团诸位主官再一次正式引见,彼此一番介绍又是熟络几分,而这边看到那蛮横的副使绮里冯多罗不在,也都轻松了许多。
于是一行人都款步往丹枫馆里来,唯一出现的小插曲,虽然引得智全宝、风鸣不快却也无可奈何,那便是东丹使团原本应该只带八名侍卫上来,此时却坚持为十二人,按这謻剌曼合獭的意思拢共侍卫四十八人,东丹最少也该占了一方,十二人便是最少了,最后还是敬洎让了一步,将主客司与客省的四个名额让给了东丹人。
如此除了绮里远山、謻剌曼合獭与横德允,又领着属官七人,以及十二名侍卫外,又额外领着绮里远山的四名贴身侍女上来。
到了五楼,则由丹枫馆的东家与掌柜来迎宾,并安置席位。
无论宾朋合计三十五位,于是在这宽大的顶楼开了五张席面,按着官职高低也将席面分成了上下两等,而差异不在用料,乃是菜肴数量略有不同,饶是如此,这下等席面也是足显奢华。
为此惟公也是唠叨了许多次,便是认为太过奢华浮夸,为他所不喜,可是若是按着惟公的习惯安排那只怕是还不如中等之家的寒酸了,还是世家出身的横幼璋做了主才把席面定了下来。
只是貌合神离的两拨人从饮茶开始已经是锋芒毕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