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世衡还不知晓这位万里长鲸此次是亲自过来了,人才登陆便给咱们奉上一份棘手的大礼!”
公良吉符虽然话里头透着沉重,只是看他神情却并未表现出更多的急迫来。
“公良先生是指?”
“仝霁云杀了武宁城的驻泊兵马都监与在城兵马监押,如今乃是武宁城知监陪着他,等着咱们的处置意见呢!”
“可是那阴私伏袭紫舒机宜的那个都监?”
“正是此人,仝霁云将此人与他的一干党羽一网打尽!”
嘶,宗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饶是对于这位叔父的情形有足够的了解,也未想到仝三叔即便离开了大海,依旧是个杀伐果决的人物。
只是这一次却是有些冒失了,死的可不是海上的匪盗,乃是朝廷的现任武官,若是按着常理,仝家现在就是涉嫌谋逆的朝廷钦犯。
“先生,此事确信吗?”
“一早就是急递进来了知武宁城监事的呈报,应是无误了。”
“这么说来?”
“你倒是聪慧,”
公良吉符点了点头,
“此人既然呈报此事,摆明了他已经参与其中,只是其中详情咱们不能信他,却又不得不把此事作妥帖了,唉,此人说不得是个什么人物,若说此人持身中直,却如何能在几处兵马都监勾结情形下独善其身,可若说此人是个昏聩之人,却也没这等担当行书来到衙前。”
公良吉符看着宗淑一副沉稳恬淡的样子,便知道自己没唬住他,索性也就不拿捏了,继续说道,
“这仝家也算能折腾了,这仝霁云也算是一方枭雄,此番作为咱们必须承这个情,既然北面那位又起了心思,索性咱们就坡下驴,之所以让秉文跟着去,便是你们也算是仝家的旧识,有些话好说清楚!”
这算是给宗淑再解说内情了,公良吉符如此作为,倒是让宗淑诚惶诚恐,毕竟上面做事实不必说给下面人缘由的,真若如此做,只怕还有许多事关系到下面人身上。
果然公良吉符一席话后就扯出许多官司来,
“有智二郎和秉文过去,自然能把东面沿海诸事处置好,也顺带将提刑司的人带过去,便让他们都全神贯注那边的案子,而我也关照他们,务必确保仝家人明日便能抵达归德城。”
话说到这里,宗淑明白这是留给自己接话的气口,他急忙凑过去接话道,
“莫非北面那位陪着蛇家人最迟明日便到?”
“不错,而且北面那位可不只是缅怀故人,祭奠亡者这么简单!”
公良吉符顺手将书案上一张信笺递给了宗淑,宗淑仔细一看乃是惟公已经览毕的行文,公良吉符也做了签押,只差着用印归档了,正文不过二百余字,批注寥寥三十余字,只是信息量却不少。
“都转运使司拟奏请朝廷许,将天中城北、西北、东北的三县仙源县、南华县、寿章县也划到丹南路来,原因便是三县环卫天中城,而天中城孤悬丹水北面,若是无三县为臂膀,独力难支北面防务,这是不是有些求浆得酒了?”
“你倒把话说的客气,若是我来看,分明就是得寸进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与他沆瀣一气,拿着战备之事要挟朝廷呢!”
“既然如此,为何惟公批注,天中北踞,前涉北京府之安危,下履应天府之得失,此言之凿凿,所谓随事制宜,当如是也!这岂不是帮着北面背书?”
“还能如何?说到底北面也是一心一意为了丹南路着想,更是周全了大局,咱们已经是落了后手,难不成还再背个骂名?”
“只是如此以来,难免许多府路责备咱们坏了规矩,相公们也是不得安生。”
“你倒是少年老成,看得长远,故而咱们也要做些事,把这几件事造成的隐患尽可能消弭了,否则丹南路真成了分庭抗礼的境地了!”
果然这公良吉符费了这么多口舌,就是在这里等着宗淑呢,可于公于私宗淑都没有退路,再者这也是惟公第一次明确将要务委托给宗淑办理,无论如何也必须全力为之。
“先生但有所命,学生必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以你观之,前面几个大案该如何发落?”
“先生,此乃要务,岂容我这孺子置喙!”
“重伤在身领兵杀贼却不见你胆怯,从容布局查觅贼踪也不见你推辞,这几个大案也都是涉及军务的,便是在你的执掌内,”
公良吉符顿了一顿,方便两个人坐着说话,还让侍从奉上茶水,
“世衡,吾也是幕僚出身,而且那时候吾已经是进士出身,但是却甘愿追随惟公左右做个幕僚,也好似上县做个知县,却并非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而是咱们书生出身,驹齿未落未落的年纪如何忝为父母官,整理一县庶政?”
两个人难得坐下来如此推心置腹说话,
“何况惟公乃是天下之正,不世之才有几人堪比?吾追随身侧以为师长,才知学识也好,胆识也罢,用的恰到好处、恰如其分才是为政之道,有人以为俯身作僚属十载乃是蹉跎岁月,我却以为正是这十年锤炼,方之为人之难,做官之易。”
公良吉符又是几句话点到了宗淑心里,
“世衡家学渊源深厚,莫说较之同龄人,便是吾等也甘拜下风,更何况文武之道了然于胸,心思旷达风度及人,这个年纪若说有所不足难免吹毛求疵,但是惟公与吾皆期望世衡如鹤乘风起更上嵽嵲,难免操之过急,但是对于世衡你也是时不我待!”
公良吉符挽起宗淑的手
“朝中已经有人注意到你,甚至希望你能亦步亦趋令尊的风采,你可知里面的凶险?”
宗淑闻言悚然心惊,不由得双肩都收紧了。
“世衡,须知闻言而知雅意,这不过是初窥薄技,许多晴天霹雳都是积聚于隐蔽,发动于骤然,所谓为官者日日如履薄冰就是如此。故而,你若是怀着济世安邦、修齐治平的志向,便要先让世人知晓宗世衡的本事才是!”
又伸出手指了指宗淑的胸口,
“不要把心只放在应天府、放在经抚司,志气达于九霄而作为囊括八隅,如此我们才好说话,才好让某些人投鼠忌器!”
无论公良吉符出发点如何,这番话都说的宗淑心悦诚服,更是感念其的热忱之心,当然宗淑并不认为公良吉符危言耸听以便拿捏自己,否则实属画蛇添足之举。
公良吉符点明有人建言宗淑应当效仿宗放的风采,实在是诛心之言。为何这么说,那是世人皆知宗放是岩栖谷隐,寄迹山林的逸士,所谓效仿乃父岂不是绝了宗淑入仕的机会,实在是杀人诛心啊!
但是宗淑并不想去知晓具体是何人,因为这毫无意义,能在朝堂释放出这种信息,还能让惟公忌惮的,更不是自己现在所能对抗的。
换言之,只要自己走上了这条路,明里暗里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绝不会越来越少,故而强大自己才是出路,纠结于与每个敌人对抗才是最愚蠢的行为,最明智的则是广交朋友,只要不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都是潜在的朋友。
“但请先生指明方向,学生莫敢不从,只是学生材量平常,还请先生运筹帷幄,学生唯披露肝胆矣!”
“吾也是此意,这件事你去办,我也与由慕远提过此事,你与他一起办,便是将涉案人犯区别开来,按着主从、深浅、轻重区分人物,我看你将厢军教场大牢整顿出来便很是妥当,凡是关键人物都关押到那里,我再调动一都兵马给你,你自行斟酌协办之人。”
原来由希古也并非无的放矢,看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于是宗淑也试探的问道,
“将人犯区分开来实在是要务,依我浅见,大致可分为六类,其中首恶便是邪教魁首与手杀凶徒,其次乃是邪教中坚人物以及趁乱劫掠者,再次乃是同谋官绅以及武官,然后从逆士卒役夫与邪教信众,还有趁乱偷盗者与涉案官绅之仆役等,最后乃是胁迫从逆或知情不报者,此大致六等分列或可擘助鞫问审讯之事。”
“原来你心中已有了擘画,便按此先行操持,但是如何操作你们要有个方略,既不可冤枉无辜,但更不能纵虎归山!”
宗淑更是小心说话,
“这些愚见也是幸亏与慕远兄曾经探讨此事,于是我才有所准备。先生说的是,规矩定起来容易,落到实处我等必然亲力亲为,只是学生还有三点考虑,当否还请先生指正。”
“哦?且说来,咱们议议!”
“其一,便是这些人犯难免涉及多个衙门,甚至关联到皇城司那边,是否专事专办,还是酌情让各衙门也参与进来?”
公良吉符右手食指虚点了几下,才有了定论,
“除了皇城司其他衙门可酌情一二人参与,关于皇城司你与他们这几日也打过交道,你怎么看?”
宗淑斟酌着才说道,
“按理说咱们当路的案子,没有初审有个结果奏报朝廷之前皇城司不该介入,只是学生考虑,若是咱们想要把闲杂人等排除在外,还是适当把皇城司这面挡箭牌用起来,学生以为待定逆案的或可让他们适当参与进来!”
公良嘉言思忖片刻,也轻轻点头,
“你所言甚是,咱们宁得君子,不得小人,只是其中要留足转圜余地,我叮嘱过清鹏,也要叮嘱你,察子们还是要疏远些。尤其是你,清名有损,科第难免坎坷!”
宗淑知道轻重急忙应了下来,继续说道第二点,
“这些涉案之人着实不少,如今咱们人手捉襟见肘,即便外军调动过来,一时半会儿也是指望不上,学生以为第四五六等人犯,咱们是否率先发落出去,这些人都是胁迫或被蒙蔽的从犯,更多的也是无关痛痒的喽啰,为了他们耗费精力得不偿失,而且咱们将这些人发落了,也意味着这些案子有了结果,百姓们也能因此安心,否则人心惶惶也不利于惟公升堂理事。”
公良吉符闻言却是一笑,
“你倒与由慕远一个说法,既然交给你们办理,就由着你们张罗,但是你们要管好下面的人,这里面徇私就是寻死!”
宗淑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已经打算把这事甩给由希古亲自负责,他则准备让自己亲自盯着第三件事,
“是否将紫舒机宜此次清军拣阅涉及的案子也都纳进来一体办理?”
“嗯?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要耗费人力物力了?”
公良吉符话到这里,却也是转念一想有了一丝明悟,
“你这是打算敲山震虎啊,这倒也没什么不妥,既然北面那位总是静极思动,咱们也不妨让北面领军的武夫知道些深浅。这件事讲究个引而不发,否则效果就差了许多!”
“此事学生亲自料理,便是提刑司那边,咱们也该有个章程!”
“事情一件件的办,都转运使司有弹劾府路官员的本份,新的走马承受武臣到任前,还是小心与地方官员打交道,出了应天府,讲不讲理就不由咱们了!”
宗淑退出公良吉符的公廨,原本就打算穿过厅门往大堂方向去,却没想到由希古已经在大堂那里等着他了,
“慕远兄,你是把兄弟我牢牢算计住了!”
宗淑乃是笑言,由希古却老大的窘迫起来,倒要向宗淑见礼,急忙被宗淑托住,
“玩笑之言,你老兄切勿放心里去,本来就是分内事,便是公良左判不说,我也耽误不得!”
虽然公良吉符迁任左通判的告身还未下来,但是作为下级,不妨碍将长官的称呼改了过来,尤其是当着由希古的面,将来就是两位通判底下忙碌了。
“世衡,不如这般可好,我先命人整理名册,你那里挑几个伶俐人,到时候跟着我先去清点人犯,然后咱们再看如何办理可好?”
宗淑也把与公良吉符商量的事务说给了由希古,这几件事到让由希古对于宗淑更是刮目相看,
“如此甚好,世衡,关于诸衙门人犯都交给我,只是设计军务的案子还是你来掌握,至于办理期限你看一旬如何?”
宗淑则将由希古拉到穿廊旁,仔细表明自己的态度,
“慕远兄,宜早不宜迟,唯恐迟则生变!”
“世衡,莫非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宗淑摇了摇头,却是指了指北面,又遥指东面,
“咱们须赶在提刑司诸事料定前,把这些案子有个初步结果,否则北面与东面又是一堆事到了面前,虽然兄台只是任职应天府,只是这些事难免耗费惟公心力,到头来还是咱们应天府撇不开干系!”
“东面我省的,北面有横公坐镇,如何还有是非?”
“慕远兄还不知道,横公启奏朝廷要将仙源县、南华县、寿章县也划到丹南路吗?只怕此事已成既定事实,那时节又是不知兴起多少波澜!”
由希古只是率直,却不是书呆子,闻听此言,已经知晓其中利害,
“这三县乃是昔日太祖、太宗奉迎南华真人手书经文所设置,因为三个显贵人家奉上真经、天书与仙箓,便将此三户人家安置三县之内,且重新命名沿用至今,据闻这三户人家四代以降,休戚与共,将这些地方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更是因为先帝敕封,免了许多钱粮赋税,并且徭役也是三年一更,如此麻烦地方,为何横公要揽了过来!”
“还是你老兄知晓利弊,我也是略知这三县的本事,只是接下来就看看横公如何与他们斗法了!”
由希古又是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