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苏妍一剑击出，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生魂阵重启，意味着潜行者至少要再一动不动保持半个小时，或许是一个小时，这对他来说是无法忍受的。
    为了尽可能减少声音，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气里，潜行者仍穿着一身轻便的劲装，舍弃了一定的保暖性。
    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战斗里，这样的做法当然很合理，冷点总比死了好，但当时间拉长到一个半小时的尺度上时，酷寒会逐渐变得难以忍受，最终令人生不如死。
    闯荡武林时，当你的敌人使出绝学金鸡独立，你该用那一招应对呢？
    正确答案是：什么都不用做，跟他耗着就好了，他早晚会自己顶不住的。
    苏妍的应对也是如此。
    她偷偷把冻得有点僵硬的小手往袖筒里缩了缩，指尖逐渐暖和了起来，她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厚实的羽绒服带来春天般的暖意。
    她不骄不躁地站着，似乎想和潜行者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直到天荒地老。
    几分钟后，潜行者终于顶不住了，他主动朝苏妍发起攻击。
    哆哆嗦嗦的身影在空气中显形，嘴唇冻得比匕首上涂的毒还要紫。
    苏妍瞬间蛇瞳打开，石化了他，右手长剑挥舞，击落潜行者掷出的匕首。
    她走到新生阵眼前，简单一剑，劈开阵眼。
    “我这边也完成了。”
    苏妍松了口气，她轻敲两下耳机开启通讯，对其他人说。
    “那就好。”
    听到苏妍的回复，其他人终于放心，绷紧的弦在这一刻彻底松开。
    苏妍把剑换了只手握持，右手完全缩进袖筒里，享受暖意；许然站在雪地上，警戒着四周，但神情已经舒缓了；卫之琢正优哉游哉坐在一把椅子上，她是最悠闲的那一个，泣歌的“画地为牢”包裹住损坏的阵眼，没人可以进来。
    生魂阵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成，甚至即使完成也无法启动，因为四个阵眼都被摧毁了，最难熬的一个小时已经过去，再过一段时间，弥洛彻学院的援兵即将赶来。
    更重要的是，几乎没有游客伤亡。
    堪称完美的计划执行。
    “一切都结束了。”
    云之间神情放松，对雪岛族长说。
    那名年迈的族长正坐在空地上，恶狠狠盯住他，像一只老豹子，年老力竭但余威犹在。
    他干瘦的面皮忽然松开，嘴角露出一丝惨笑：“结束了吗？”
    “开始吧！”
    族长大喝。
    所有雪岛族人几乎同时收到了指令，他们突然齐齐举手，咬破中指，鲜血喷涌出来，他们却浑然未觉，表情没有疼痛只有悲伤，而后麻木地把伤口按在地面上。
    这是事先演练无数次的，最后的备用方案。
    几千年的计划，怎么会没有备用方案呢？
    在最坏的情况下，生魂阵不能按时启动，那先祖的残破灵魂碎片自然无法聚集，复活无望，但他们还有一种方法。
    那是从邪神信徒阵法中得来的启发。
    血祭。
    血用的是雪岛族人的血，魂魄自然也是雪岛族人的魂魄。
    成百千人的血液从身体中滴落，血阵忽然大亮，它贪婪地主动吸收起甘甜的血液，从血脉中涌出的血液，带有最后的先祖魂魄残片，一并汇入阵中。
    鲜血狂涌。
    “糟了。”云之间喃喃自语，他第一次失态，按住耳机大喊，“他们要牺牲大部分族人来复活那名先祖！”
    云之间目光扫视四周，入目之处，雪岛族人尽皆双唇发白，那是失血过多的前兆，但这并不是最危险的。
    随血液一同被血阵吸收的，不只有残存于体内的先祖魂魄，还有雪岛族人本身的魂魄。
    在本来的设计中，先祖魂魄残破的部分，应由游客补足，但而今，在血液献祭之后，生魂阵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从雪岛族人身体里，源源不断吸取魂魄。
    在这之后，少数魂魄强大的雪岛族人，会变得虚弱，而大多数雪岛族人，会变成痴呆的傻子。
    惨烈的损失，自然为了更诱人的利益。
    无数白色的魂魄碎点如骨堆中飞出的萤火，在这个奇幻的夜晚缓慢升空，那是一代一代雪岛人尸体里析出的先祖之魂。
    像翩跹而起的微弱流星。
    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魂类，正在雪岛上空形成，那是最骇人的噩梦里都不会出现的样子，双手双脚的虚幻人形，折射着五色极光和璀璨流星，面容和雕像里别无二致。
    带有一丝祥和。
    许然一惊，汗毛皆立，鸡皮疙瘩在身上层层泛起，祥和，一个沾染无数人鲜血来复活的恶魔，可能祥和吗？
    卫之琢握紧泣歌，泣歌震颤着发出前所未有的昂扬战意，下一秒，她就要移到天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杀不杀得了他，但总得一试。
    魂类身形逐渐清晰，最终双目睁开，带着几千年前的视角，看向民居群，他愣了一下，神情不知是茫然还是惊讶。
    这是清醒魂类才有的表情。
    魂类把头一扭，视角偏移，扫过许然、卫之琢和云之间，最终落在祠堂处，无数雪岛族人已经由于失血过多和魂魄残败昏迷过去，本就苍白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魂类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他微微张开嘴，似在叹息。
    卫之琢一步跨出，身形再次出现时，已抵达高空，手中泣歌寒光大放，在这一瞬间，竟盖住了极光和流星的神采。
    整个雪岛，成了两人的战场，魂类和卫之琢。
    她紧紧攥住剑柄，将要挥剑。
    魂类忽然爆开。
    无数细小的魂魄碎片星星点点如落雨，从空中倾泻而下，部分大块的魂魄像飘扬的纸钱，成群飞向祠堂，坠入雪岛族人身体里。
    无数昏迷的雪岛族人慢慢睁开眼睛，检视着自己的身体，飞回的魂魄碎片使他们不知所措。
    几秒钟后，他们似乎回过神来，扑倒在地上大哭，哭得捶胸顿足，涕泣横流。
    “你把那只魂类杀了？”
    透过耳机，许然对卫之琢兴奋大吼。
    卫之琢咬了一下嘴唇，心情复杂。
    “不是我，我还没出剑呢。”
    “那是什么情况？”
    苏妍低声在耳机里询问，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我好像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此时，云之间处在无数雪岛族人中央，他支起耳朵，听着雪岛族人的每一句话，虽然他们说的话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个意思。
    但那意思实在太荒谬，以至于他需要听几十遍几百遍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情况？”许然急切地问。
    耳机里长久的静默。
    云之间突然笑了。
    他在寒冷的天气里大笑着，眼泪都笑出来，笑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突然蹲下身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说，他们说……”
    云之间擦掉狂涌而出的眼泪。
    “他们说……”
    “他拒绝复活。”
    那名雪岛先祖，生前就不愿意以他人性命来延续自己的生命，哪怕在死后几千年里，这个想法仍未变过。
    许然呆住了。
    “看来，还是有屠龙者不愿变成恶龙的，是吧？”
    许然突然释怀，对云之间说。
    “是啊，有的永远不会。”
    云之间擦干眼泪，他已经站直身子，带着无比的敬意望向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