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后尽力撕扯下，两个童话世界交界处，透明的空间里，张开了一条黑漆漆的口子，仅容一人通过，支离破碎的边缘在拼命向内收缩，时时都有闭合的风险。
    皇后没有犹豫，她提起裙角，像担心溅上泥点似的，优雅地从缝隙里通过，先是水晶高跟鞋，然后是笔直的小腿，纤细的腰身，最后是美艳的脸颊和灿烂的金发。
    “卖火柴的小女孩王国。”她弯下腰，看石碑反面的字，读了出来，“这是别的故事吗？”
    “是啊。”
    许然叹了口气，一步跨过石碑，轻而易举地从白雪公主世界来到卖火柴的小女孩世界。
    “这地方，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故事边缘，你可以理解为，故事还没有展开，在这地方，污染——你可以理解为白雪公主施展出的蛊惑，很小，但再往里走……”
    “会怎么样？”皇后听出了许然口气中的犹豫。
    “我不确定。”许然真诚望着皇后的眼睛，那里面有焦虑，但更多的是憧憬。
    “不瞒你说，我进入这些……嗯……故事，包括白雪公主故事，在进来之前，都有一个‘锚’固定住我的身体，你可以理解为，精神上受到了保护，所以，我能看出白雪公主的真面目，但你并没有。”
    “在‘卖火柴的小女孩’故事里，我也会像之前那样吗？什么都看不出来？”皇后罕见的蹙了蹙眉，“我讨厌那种感觉，被别人耍得团团转。”
    “老实说，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在这方面研究并不深。我有一种猜测，你要听听吗？”许然说。
    “请讲。”
    “我认为，你是有可能不被其他故事污染的。”许然叹了口气，要是祝微烟在这里就好了，她肯定知道皇后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一个很厉害的人说过，你的逻辑思维很强，这使得你具备了天生的污染抗性，但你本身是白雪公主故事里的一个角色，被故事牢牢束缚着，所以，你永远不可能看出白雪公主的真面目。因为，一旦你看出这点，整个白雪公主副本的底层框架就会崩溃。”
    “简单来说，你具备抵抗污染的能力，但白雪公主副本限制了你的发挥。”
    皇后静静听着。
    “如果我抵抗不住其他故事的污染，会怎么样？”她沉静地问许然。
    “你会永远变成这些故事中的一员，忘掉之前的一切，包括皇后身份、白雪公主，包括我说的这番话。你会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再也醒不过来了。”
    “但我还是有可能抵抗住其他故事里的污染的，对吗？”皇后追问。
    “我觉得有可能，但……”许然心烦意乱，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鼓励皇后这么做，“但我不确定，很不确定。”
    “太好了。”皇后忽然说。
    “太……好了？”
    “太好了。”皇后喃喃自语，“此刻，我感受到了我内心的焦虑，我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做，虽然这犹豫很短，但它意义非凡。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我是有选择的。你永远不会知道这对一个故事里的人来说有多重要。”皇后平静地说，“而此刻，在短暂的犹豫后，我已做好了选择。”
    “回到更大更安全的笼子里，并不意味着拥有了自由。”皇后看着许然，“我已经做好被污染的准备了。”
    许然看着皇后，说不出话来。
    “我有一个请求。”皇后对许然欠身作宫廷礼，“希望你能答应。”
    “什么？”
    “如果你认出来，在前面的故事里，哪个角色是被污染后的我，请杀了我。”
    许然的呼吸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他不敢看皇后的眼睛，不知道那里面现在是期望还是失望，他盯着脚下的草坪，只不过看了几秒钟，气氛沉闷却得像很多年那样长，天空仍灰蒙蒙的，像铁幕一样沉重地压下来，压得人胸膛发疼。
    许然微微点了点头。
    “我来和你说说卖火柴的小女孩故事吧。”许然逃避地岔开了话题，“要破解这个故事……”
    皇后专注地听着。
    “好，我明白了。”在许然讲完后，她点点头，“那我们走吧，时间紧迫，是不是？”
    皇后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那就在故事里……”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许然知道，她真正进入了这个故事。
    他慌忙朝前跑几步，冲入卖火柴的小女孩故事里。
    寒冬里，雪飘飘洒洒似鹅毛，但雪花和鹅毛分明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一个代表着极致的冷，一个代表极致的暖。
    “有人买火柴吗？叔叔，你要不要火柴？”
    穷苦的小女孩赤着脚，在雪地里行走。
    今天是大年夜，所有人都匆匆忙忙赶回家，连乞讨的乞丐们，都拿出了最厚实的破棉衣，回到自己破烂堆积的桥洞里，一边避雪，一边把攒了好久的“宝贝”拿出来欣赏。
    有谁会买一个小女孩的火柴呢？她身上又脏又破，火柴都是旧的，划得着划不着都说不准。
    就算划着了，燃烧的火苗也不干净，带着股穷苦寒酸的晦气。
    谁会买呢？
    “一边去。”
    衣着光鲜的男人捂着鼻子，躲开了伸过来的可怜小手，小女孩手中拿着她仅有的火柴，破旧的火柴，一天卖不出去一根的火柴。
    小女孩见过很多次这种表情，她的泪水早在几年前奶奶死去的那晚就干了，泪水滴滴答答地沿着破衣衫下落，一连打湿了几根火柴，那些火柴再也划不着了就像她的奶奶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一样。
    “叔叔，你要不要火柴？”
    小女孩瘪着嘴，想凑到许然面前又畏惧躲开，她害怕又遭到嫌弃。
    许然掏掏风衣的兜，想把小女孩的火柴包圆。
    他扮演的这个男人口袋里空空如也。
    糟了。许然心头一跳。
    小女孩从许然的眼里看出了什么，她转过头，把火柴小心包好，迈开冻得通红的赤脚，准备离开。
    一名身穿厨师服的胖男人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脚印在雪地里狂奔，他拥有着与胖胖身躯不匹配的飞速，一瞬间就冲到小女孩面前，抱起她，埋头就跑。
    许然的心脏停跳了半拍，等他反应过来时，厨师已经跑到街角了。
    “站住！”
    许然大喊，他追了上去。
    街角拐过来，是一处商店，里面有高大的圣诞树，翠塔一样的树身上，挂满了包装精美礼物，商店深处有一座锃亮的火炉，装着闪亮的铜脚和铜把手，温暖的火焰在里面熊熊燃烧。
    火炉旁，橡木桌子上铺着雪白的台布，肥肥的烤鹅表面冒着油光，背上交叠着刀叉，似乎要跳下桌子，在地面上大摇大摆地行走。
    小女孩愣愣地在屋里，手中本能地捏着一把火柴，火柴头红红的，没有一根被点燃过。
    “小家伙，要是没地方去，那就在我们这里过夜，好不好？你饿不饿？”
    穿着店长制服的女人走了过来，她有一头流畅耀眼的金发。
    店长抱起小女孩，擦着她脸上的灰尘，不经意回过头来，看到了门边的许然。
    皇后店长朝许然挤了挤眼睛。
    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几下，通过辨认唇形，许然读出了她要说的话。
    “是这样破解这个故事吧？”
    许然笑了起来。
    他跨过商店贴满星星月亮装饰的大门，心情如贴纸般缤纷，火炉熊熊燃烧的室内，很温暖。
    也不知道卡文迪许在干嘛呢？
    许然一边扯下最肥的那根烤鹅腿，递给小女孩，一边想，他要是知道，我和皇后联手干掉了近十个反派，会是什么表情？
    自己才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干掉了好几个拥有“决斗”的小矮人，即使是他那张高冷脸，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微微动容吧？
    卡文迪许正在面对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