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店铺后,杨崇古悠然地转向后院巷子口。
他步伐轻快,全然不顾轿车内陌生人的存在。
反而,他略感期待……期待伍德案件的相关人士主动联系他。
无论是陈默群的人,还是日本人,只要能彰显他在案件中的价值便可。
最好是巡捕房的人立刻找上门,使他得以顺势介入案件之中去。
接着,按照舅妈的叮嘱,第一步顺理成章地展开,一切似乎都将自然而然、不留痕迹地展开。
……
黑色轿车上的一名黑衣人目光敏锐,率先辨识出了杨崇古。
他率先下车,将烟蒂丢在地上,用力碾踩,随后将头部探入车内后排,语气低沉地说道:“队长,杨崇古已经返回。”
“都下车,跟上去。”
后排的大个子黑衣人举手一挥,吩咐道。
轿车内的黑衣人同伙,迅速钻出轿车,紧步追了上来。
他们与杨崇古保持着一段距离,没有在半道上截住他,也不声张,显然是想随之一起进入院子后再见机行事。
杨崇古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但他假装毫不知情,依旧从容不迫地朝院门走去。
果然。
刚打开门锁,杨崇古的部分身体仍处于门道内,几个黑衣人就顺势挤了进去,将他紧紧围在了中间。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杨崇古骤然遇变,惊慌之中,冷不丁箭步窜出包围圈,在一处空地驻足,随即摆出防御和准备反击的态势。
两名黑衣人本欲跟进,意图继续挟持杨崇古,却被高大的黑衣人伸手阻拦。
“请不要害怕,我们并无恶意。”
黑衣人大个子随之关上院门,转身对杨崇古露出讪笑。
“不打招呼,擅自闯入民居,岂能称得上善意?”
杨崇古冷嘲热讽地回应。
“哦,这个……”
大个子黑衣人意识到了不妥,尬笑道:“纯属误会。”
慌忙间掏出证件,在杨崇古面前晃了晃,露出人畜无害的大焦牙,解释道:“我们三人是华界警察局的,在路口等你好久了。”
“等我?”
杨崇古听闻此言,心神舒缓,紧张之情得以放松。
他举起右手,食指首先指向自己的脸庞,随后逐个指向眼前三位黑衣人,质疑道:“我等似乎并无交情吧!”
“不错,我们以前确实不认识。”
大个子黑衣人缓缓逼近杨崇古,面容依旧带着善意,始终保持着微笑,“但这并不重要,我们只是想和杨先生交个朋友。”
说着友好地伸出右手,呈现在杨崇古的面前。
杨崇古并没有理会,神色间流露出不满,“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姓杨的?”
“我们不仅知道你姓杨,而且还知道你的名字,以及刚从外国留学归来的事实。”
大个子黑衣人尬尬地缩回右手,顺势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盒哈德门香烟,抽出两支烟卷,先是递给杨崇古一支,见对方不接受,便自顾塞进嘴角一支烟卷,点燃,后将另一支烟卷装回烟盒内,猛吸了一口云雾,缓缓道:“杨崇古,巴黎警校高材生,刚留学归国,即将赴任法租界巡捕房当差,我说的没错吧?!”
大个子黑衣人显然了解了一切,得意之情全写在了脸上。
“你们太过分了,居然暗地里调查我!”
刹那间,觉得自己就像一碗清水,被人从碗口看到碗底,清澈无杂质,一览无遗,毫无隐私可言。
虽然说自己心理上早有防备,但还是要露出愤怒和不满。
杨崇古神色冷峻,严正警告道,“此处为法租界,望诸位切勿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他流露出了普通市民应有的紧张情绪。
面对眼前的年轻人,胡道义洞察到了他情绪激昂、自然流露的表情,这使他觉得这一幕极为真实。
这种情境与他内心的预期完全契合。
一位初入社会的青年,或者说,一位尚显稚嫩的书生,经验匮乏,面对困境容易紧张,情绪波动显露无遗,正是如此,就应该是杨崇古现在这个样子。
因此,胡道义对于争取杨崇古效忠自己,愈发充满信心。
“杨先生不要介意,我们无心冒犯你,你的情况都是陈副局长告诉我们的,不然我们也不会来找你。”
“陈副局长?”
“他又是谁?”
杨崇古越听越迷糊,追问道。
大个子黑衣人没有立即回答杨崇古的疑问,而是先自我介绍,“鄙人胡道义,他们两个是我的部下,李三和陆军。”
名叫李三和陆军的黑衣人,这才露出善笑,齐齐冲着杨崇古点头示意。
杨崇古瞥了他们一眼,不情愿地问道:“既然你们摸清楚了我的住处,名字也都知道了,说吧,你们过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爽快!”
胡道义抚掌笑道:“陈默群,这个人你认识吧?”
“认识,在游轮上我们相识的。”
杨崇古脱口而出,下意识间感到不妥,反问道:“你们是冲着他来找我的吗?”
“不错,他是我们警察局的副局长,我们三人的顶头上司。”
胡道义确认道。
“陈默群原来是你们警察局的副局长?”
杨崇古一下子搞清楚了他们的关系和此次来的目的。
不过,自己心里明白,这只是他们对外公开的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真正的身份,他们不会讲出来的,自己更不会多嘴去问。
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不错,他也是你的一面之交的朋友。”
胡道义刻意拉近与杨崇古的距离,好让杨崇古对己有所好感。
“好吧,就算我相信你们是华界警察局的,但这里是法租界,你们就是执行公务,也没有执法权的。”
言下之意就是:公事就算了,要是私事,就抓紧直说。
胡道义会意杨崇古的潜台词,依旧不慌不忙的样子,慢悠悠地从另一个口袋中掏出一枚打火机。
“这个打火机你该眼熟吧?”
扑哧一下,胡道义麻溜地打出了火焰,刻意在杨崇古面前燃烧了一会儿。
不错。
这个就是陈默群在游轮上给自己点烟时曾经使用的那一只打火机。
杨崇古自然是过目不忘的。
“是的,陈局长也有这样的打火机。”
杨崇古点点头,朗声道。
“那就好,下面就开始我们今天的来意……”
胡道义急忙切入正题。
“陈副局长现在身陷囹圄,被关在了巡捕房内,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这……你们就让我为难了。”
杨崇古面露困境,沉吟道:“尽管我或将加入巡捕房履行职责,但目前仍属普通市民,并无权柄职位,如何协助诸位?”
他无奈地摊开双手,尽显无力回天的神情。
“我们无需您偏袒私情,仅请您陈述事实,如此便能助我们解困。”
胡道义似觉一线曙光,进而阐述,“日本人诬陷陈副局长为伍德之凶手,使其先遭拘禁于巡捕房。唯您能为他洗刷冤屈。”
“我当时确实和陈副局长在一起,可以为他作证,伍德遇害时,我和他都不在案发现场。”
杨崇古信心满满地回道。
“什么叫做不在现场?”
显然,胡道义对杨崇古的回答相当不满意。
“他根本就不是凶手,你应该这样明确地回答。”
“这实际上是一个意思。”
杨崇古用双手比划着解释道:“是不是凶手,我只能从客观上来陈述事实,不能做主观上的判断,因为那是巡捕房主办官的职责。”
“好吧。”
胡道义不想再争辩,继续道:“你能有这个态度,我们还算是勉强满意,但还远远不够。”
“那你们还想让我怎么做?”
杨崇古再次新生了不满之意。
“你应该出面指证那四个日本人,他们才是杀害伍德的真正凶手。”
“你这个要求相当无理,我并没有亲眼看见日本人在杀人,所以无法证明日本人就是真凶。”
杨崇古非常生气,据理力争,对于无理要求,断然回绝。
“可事实上,伍德临死之前,只有日本人有机会杀死他,你不想说就是要逃避责任。”
胡道义吼道。
“你错了,我并没有逃避,这只是你们的推测。”
杨崇古深知,这是胡道义刻意为他设下的陷阱,意在诱导他陷入其中,引发日本人的敌意,成为众矢之的,以此制造混乱,进而达到他们从中渔利的目的。
但自己绝不会给眼前狂妄之徒的任何机会。
“好吧,杨先生,今天算是我们先照个面,为了陈副局长能够早日出来,我们还会再来麻烦你的。”
“放心,该帮忙的我自然会尽力去做,但对于无理的要求,我照样会拒绝。”
杨崇古回答得不卑不吭,绵中带刺。
“请注意,我还有一事需提醒……”
走向门口的胡道义,突然转身,严肃地说:“你可能也会遭遇日本人的寻访,面对此情,该如何回应、如何行事,我相信你能把握得当。”
此言并非提醒,而是明确无误的警示。
自胡道义抢了先,在自己家门口等他,找自己帮忙,日本人同样也会想法设法找到自己,也来个设局和自己交上朋友。
这样见面,杨崇古相信很快就会到来。
胡道义能够想到的,日本也会想到,而自己更是早已料到,也期望早些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