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小五苦思冥想,写保证书就像公鸡下蛋一样憋的难受的时候,趁着间隙,杨崇古走到另外一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打给福客来酒楼的,转水根接听。
杨崇古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他让水根配合上演一出好戏,以彻底打消李小五心中的怀疑。
在电话之中,两人确定完“剧本”细节之后,水根迅速回家,拿走桌子上的那个礼品盒子,赶到聚宝楼茶馆门前候着李小五。
从巡捕房去梦云阁,聚宝楼茶馆是必经之路。李小五在写材料时精神不振,似乎烟瘾犯了。杨崇古判断,他写完保证书后,必定找借口外出,然后去梦云阁。
……
在聚宝楼茶馆的路口,李小五终于出现了,低头佝腰、失魂落魄,如同丧家之犬。
一个人力车夫从水根身边经过。李小五瞧见了,左手撑着大腿站着,右手向那个车夫无力地招手喊道:“你过来。”
水根瞅见了李小五,跟在车夫的身后,一同跑了过去。
“李探长,你这是怎么了?”水根率先跑到麻杆跟前,低头关心地问道。
车夫见是一个病鬼巡捕,顿感晦气,仅是瞅了一眼,脚步也不停下,直接溜了。李小五气的干瞪眼。但也无可奈何。
“怎么是你呀,快走快走。以后我不再找你麻烦,你也别来招惹我。”
“李探长你误会了,我是来向你赔罪的。”水根晃了手中的礼品盒,谦卑地笑道。
“得了吧。当面笑脸迎着,背后却捅我刀子,擎不起。”杨崇古的威胁,李小五心里还怕着呢。
“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但我真的想和你解除误会。不然的话,我在你的辖区里也不好再混下去是不?”水根言辞恳切,不像是虚情假意。
李小五望着水根手上精美的礼品盒子,骚动的心又起了波澜。
“那行吧。你就是个破修鞋的,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有失我的身份。”李小五装模作样地说了一通。
“得咧。这双皮鞋算作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好咯。”水根把盒子递给李小五。
李小五也不客气,收下了打开一看,是上好的黄牛皮做的料,款式新颖、价格不菲。要是拿去当了换成钞票,够他两顿大烟的开销。
“你修鞋的,自己还会做皮鞋啊。”李小五心里美滋滋的,就随口说了一句。
“李探长说笑了,我哪里会这手艺呀。这是表哥蒙我情分送的。”水根故意地说道。
“你表哥,他……他谁呀?”李小五神经一紧,咯噔咯噔地心跳加速。但好奇心使然,犹豫间还是问出了口。
“你见过的。我接他出来时无意之中撞了你一下,他叫马保国。”水根挠着头,讪讪地笑道。
他不是你表哥。极有可能是危险分子。连同你也有可能都是危险分子。老子偷偷调查过,你还敢在我面前撒谎,真是岂有此理!
李小五内心犯着嘀咕,气打不一处来。但惧于杨崇古的警告,不敢发火,只能憋着。
“他叫马保国啊?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李小五漫不经心地说道。
“其实,我的亲表哥也叫马保国,两个人的名字一模一样,一字都不差。”水根按照剧本的节奏说道。
这个情况,李小五早就掌握了。但他还是装糊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接出去的人不是你亲表哥,他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老家同一个庄子的朋友啊。”水根故意露出破绽地笑道。
“嘘……嘘……”李小五急忙示意水根小点声说话,别给他人听见了。
水根一惊,脸色大变,眨巴着眼睛问道:“怎么了李探长,我说错话了吗?”
“你忘记啦,你在巡捕房里是以什么身份作保你的朋友出狱的?”李小五煞有介事地提醒道。
这是一个很精明的提醒,就看水根如何回答。
要是水根还坚持说,马保国是他的朋友,只是以表哥的身份接出去的,那他就是弄虚作假。
说谎虽然不是很严重,巡捕房顶多就是训斥和罚款。但是,李小五可就攥住了水根的把柄,有了主动权,占据了先机。
当然,李小五完全可以对水根说,他装作不知道,巡捕房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就不会有人来追究水根的责任。
他就趁机卖了一个人情给水根,就等于暗暗的讨好了杨崇古。
话又说回来,要是水根有隐情,能够解释得通,也体现出他“关心”水根,提醒他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这样很危险,同样能博得水根的好感。
谁知道水根听了之后,反而忍俊不禁,哈哈笑出了声,丝毫没有一丝的压力和害怕。
这个境遇,倒是把李小五给整纳闷了。
水根止住笑,解释说:“马保国虽然是我的朋友,但是乡里乡亲的,他和我的亲戚互有交叉,细算起来,他也算是我出了五服的表哥,所以他就是我的表哥,这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符合规定,符合规定。”李小五尬笑道。
但是,细细一想,李小五心里还是不解,又说道:“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嘛,直接以朋友的身份保出去得了,多省事。”
“我这不是怕花钱嘛。”水根诡秘地一笑道。
“花钱?花什么钱……?”
“怎么……巡捕房里有一个规定,你不知道?”水根诧异了。
“规定?什么规定……?”看来,李小五是业务上不熟悉,整天就知道鬼混。
“亲戚作保不要保金,朋友作保的话,需要100法币保金呢。”水根得意的笑道:“本来,我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个规定,是倪探长有心提醒我的,我还得感激他呢。”
实际上,泥鳅为了顺利完成杨崇古交代的差事,担心水根拿不出巨额的保金而延误了放人,就提醒了水根,他和马保国除了朋友关系,是否还沾亲带故。有急于表现和讨好之意。
当时,水根不理解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泥鳅就把巡捕房里的规定向水根解释。水根明白了,就说马保国是他出了五服的表哥,算不算亲戚?泥鳅当时就说:“当然算了。”
当然,小马不是水根老家的庄邻朋友,也不是他出了五服的表哥,只是他的同志。
法租界的巡捕房,不是特务机关。其内的巡捕,皆是人浮于事,自然不会千里迢迢的远赴水根的老家,去核实他说的真假。这一点,舅妈做了充分的考量。
“不错,是有一个这样的规定。”李小五拍了拍脑袋,有了印象。
“咋这么巧呢,你的表哥和朋友一远一近的,都叫马保国。”李小五已经动摇了压抑在心中的疑虑,摇头叹息道。
“汗,马保国这个名字也太普遍了,重名的人特别多。”水根不以为然地说道。
“嗯,你说的有点道理。”李小五点头应道。
水根见已经逐步取得李小五的信任,趁机打趣说:“李探长,你老家也是农村的吧?我保证村子里肯定也有一两个叫马保国的。”
“我老家是……”李小五说了半句话,便觉得这个话题索然无味,不想再说下去了。
原因在于,水根解释的情况,在农村确实普遍存在。他老家的确也是农村的,而且的确也有一个叫马保国的乡邻。
至此,李小五彻底打消了对小马及水根身份的怀疑。水根也获得了李小五的“谅解”。
……
梦云阁,包房内烟雾缭绕,生意兴隆。
街道的对面,几十米开外的民房二楼,胡道义站在窗户前,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梦云阁大门前的一举一动。
其身后站着五、六个便衣,以及一大群各家报社的新闻记者。
记者们胸前挂着相机,围拢在一起,勾头探脑地欢声笑语,趁这短暂的闲暇空隙,相互打探彼此的待遇。
胡队长提供的好烟好茶、瓜子点心,记者们肆意地享用着,地上早已是一片狼藉。
他们都是蓄势待发,抢先获取梦云阁内即将发生的爆炸性新闻。
陆军戴着阔檐帽,一身西服领带装扮,正坐在梦云阁隔壁的露天茶水摊上,喝茶看报。还偶尔地抬头打量着进出梦云阁的客人。
望远镜里,胡道义发现了陆军的松懈,极为不满。他扭头对李成田说道:“你下去,提醒他打起精神来。”
李成田急忙跑下楼去,很快也在胡道义的视野中出现。过了马路,李成田低下头,不疾不徐地靠近陆军。陆军竟然没有觉察到组长已经到了身边。
李成田坐在陆军的身边,气的暗暗地踢了他一脚。
“组长,我……”陆军放下报纸,心惊胆战地望向李成田,欲低声解释着,却被李成田瞪眼打断。
“你小子给我用点心。队长在上面看着呢,要是把事情给搞砸了,有你好看的。”说话间,李成田朝对面的二楼努了努嘴。
陆军瞟了一眼二楼,急忙缩回了目光,开始认真观察着梦云阁门口的动静。
“我到对面的路口守着,李小五来了,我给你发信号,你就开始行动。”
“是。”
嘱托完任务,李成田匆匆地跨过马路,在对面的一个报亭边蹲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