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烟雾弥漫，气氛压抑。
    陈默群刚刚发泄了一番怒火，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双肘撑在桌面，低头闭目，搓揉隐隐胀痛的太阳穴。
    廊道内充斥着特务。他们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或两人一组，或三人一伙，他们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起因在于李成田的狼狈归来，这让陈默群震怒不已。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李三带来的竟然也是坏消息。
    一个向来不容许眼中揉进丝毫尘埃的陈默群，终于忍无可忍，大发雷霆……
    李成田在遭受训斥之后，情绪低落，落寞地站立一旁，小心翼翼，不敢大声呼吸。
    此外，李三亦宛如失魂落魄之犬，佝偻着身躯，肃立在另一侧。
    胡道义伸手点点两个不争气的手下，便转身专注地注视站长，静等他的指示。
    墙角西洋座钟的钟摆，发出曼妙而清脆的韵律。时间在烟雾消散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陈默群徐徐垂下双臂，身姿端正，目光炯炯有神地投向李三：“你方才提及，郑啸林所接收的乃是撒公馆的构造图，然而待你返回继续蹲守时，郑公馆门前已然有人巡逻守护？”
    “报告站长，千真万确。”李三立即挺身肃立道。
    “那你为什么要跑回来，不能打电话向我汇报吗？”陈默群猛然敲打桌面道。
    桌面上的雪茄烟盒因冲击而侧翻，雪茄散落满桌，其中一支缓缓滑向地面。胡道义迅速伸出右手，将其稳稳接住。
    “我……我实际上已经无处藏身了。”
    “因为……因为他们正在搜寻对面的树林。”李三吓的结结巴巴道。
    李三说的都是实情。
    就在众巡捕趁夜色分兵去抓人的时候，郑啸林判断出他已经被陈默群手下盯梢。为了安全，他打电话给青彪，让其带上十几个兄弟去保护他的府邸。
    所以，当李三探明市政厅之人送来何物，并折身回来继续蹲守时，突然发现郑公馆门口多出几个陌生人在值守巡逻，顿感不祥。
    其实，郑公馆院内还有不少帮众，正在公馆内排查一切风险。
    随后，他们扩大了搜索面，走出公馆，到对面的树林内继续搜寻可疑目标。
    这时，李三才猛然意识到，此处已经无法藏身，便赶紧逃离。
    “那你呢？陆军被俘虏了你还有脸回来？”陈默群撇开李三，再次将矛头指向李成田。
    任务失败，被追责已不可避免，李成田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其实，他完全可以选择将任务失败的原因归咎于陆军身上，从而减轻他担负的责任。
    然而，他并未采取此种策略，原因在于他对这种行为不屑一顾。
    因此，李成田未发一言以辩，而是挺身而立，直面站长，犹如一尊雕像，任凭风雨肆虐，屹立如初。
    李成田不辩解，这是他的高明之处。
    他非常清楚家规，更了解站长的脾气。要是像李三一样找理由推责，反而惹的站长更为气恼。
    因为，他是组长，而李三只是一个普通的特务。况且李三没有被发现，回来是万不得已，符合紧急情况之下处理规则，当然可以解释推责。
    这些陈默群心里有数，不好追究李三的责任。
    “说啊，你哑巴啦？难道就不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吗？”陈默群愤然起身，狠狠踢了李成田一脚。
    此刻，李成田就是冤大头。
    他本来就是安排陆军在下面放哨的。一有情况，两人可以迅速撤离。
    可是，人是铁，饭是钢，总得要填饱肚皮吧。
    在饥饿难耐之下，陆军就跑上来问李成田饿不饿。李成田当然也饿了。
    可是，他要是答应陆军出去买吃食的话，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彼此就会失去照应，会措手不及。
    陆军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埋怨说，都在这个破地方埋伏了好几天，连个日本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偷空出去买一点吃食就立马回来，运气不会这么寸的。
    陆军说的在理，李成田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谁知道，陆军刚走不久，日本人没来，却等来了巡捕房的搜捕。
    “我看你这个情报组长是白干了，跟我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真是气死我了。”陈默群缓缓坐下。语气上虽怒其不争，但态度上渐有和婉之意。
    “站长息怒。”胡道义眼疾手快，趁机递上手中的雪茄烟。
    陈默群伸手接过雪茄，胡道义恭敬地弓身为其点燃：“事发突然，成田疲惫不堪，能侥幸回来报告，也算是将功补过。”
    “补过个屁！”陈默群猛吐一口云雾，不满地瞪了一眼胡道义：“他是负责搞情报的，又不是行动队员，连这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真是不应该。”
    胡道义急忙赔不是：“站长说的是，说的是。”
    抽了几口烟，陈默群继续批评李成田：“陆军是行动队员，没脑子被活捉算他倒霉。可你情报组是站里的眼睛和耳朵，以后绝不能再眼瞎耳聋。哪怕一丁点都不行！”
    胡道义适时地伸脚提醒李成田：“还不向站长认错？”
    李成田如梦初醒，朗声向陈默群保证说：“站长，我错了。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陈默群不想一棍子打死，就此全盘否定李成田的做事能力。
    在以往，李成田还是破了不少敌对情报组织，给站里贡献了不少荣耀。这一点陈默群心里有数。
    然而，家规不是白纸黑字，处罚还是要兑现的。但是，不能下手太重。否则，会寒了兄弟们的心，挫败了其积极性。
    想到此处，陈默群玩起了他的驭下之术：“按照家规，本来是要给你记大过处分。但鉴于情况特殊，且陆军有重大过失，不服从你的指令，那就扣罚半年俸禄，以兹警示。”
    李成田本忧虑他会遭受记大过处分。要是如此的话，他在三年之内将是白忙活，无法正常晋升军衔。
    而此时，陈默群仅是扣罚了他的薪水，这样的话，前途则无任何大碍。
    况且，他非常了解陈默群。这只是他嘴上说说，实际上，在以后的补助中，站长还会在其他方面给他找补回来。
    李成田感恩戴德，急忙举手敬礼说：“卑职感激站长网开一面。”
    ……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
    天亮之前，派出去的七组巡捕全部收队归来。除了吴副巡长那一组空手而归，其余六组都有收获。
    欧文与郑啸林一直待在巡捕房内，静等结果。
    此刻，他们站在院内，听取各组汇报战果，并监督犯人登记和收押。
    陆军，郑啸林是认识的。看见他被活捉，郑啸林顿时神情振奋，便急忙侧身向欧文咬耳朵。
    欧文了解情况后，终于眉宇舒展，精神焕发，令人唤杨崇古过去见他。
    杨崇古跑过去立定，向两位大佬敬礼后，直面欧文：“欧文董事，在下杨崇古，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欧文细细打量了一番杨崇古，顿觉这个小伙子英俊神武，不免暗暗喜爱不已。
    “你这组任务完成的很好，我和郑总都非常满意。”欧文用他不太熟练的中国话赞道。
    “属下不敢居功。都是欧文董事决策英明，郑总巡长指挥得当。”杨崇古答道。
    “好好干，你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郑啸林玩味地说道。
    “是。属下将谨遵董事和总巡长的教诲，拼命工作，确保法租界内平安稳定。”杨崇古再次敬了军礼，转身离开。
    郑啸林目送杨崇古离去，转而对欧文赞誉有加：“欧文董事果然慧眼独具，杨崇古确实人才难得。”
    欧文摆手谦虚说：“过奖了。他是查理先生介绍来的，我只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郑啸林笑道：“查理先生是您的好友，他只不过是替您把把关而已。”
    欧文笑不做声，算是默认。
    沉思片刻，郑啸林又说：“欧文董事，那您看以后是否对小杨再做进一步的培养？”
    欧文意味深长地回道：“那要看他以后的表现，是否能为你我继续服务了。”
    郑啸林点点头道：“明白。”
    陆军连同其他被抓来的人，以危险分子的身份被分别单独关押。
    欧文已经从法租界公董局处借调来审讯专家和法籍士兵。专家负责审讯陆军等疑犯，士兵负责看守犯人。
    欧文交代，郑啸林是案件总负责人，只对他一人负责。在巡捕房里，除了郑啸林，其他任何人不得打探案件上的任何信息，更不能参与审讯。
    欧文这样做，是打算与华界的官方彻底摊牌，并不是真的要撕破脸。而是为了双方即将到来的谈判，手上有胜算的筹码。
    欧文要摊牌的有两个要求，也算是他的底线：第一个，以后不允许华界的特务在法租界内再胡作非为。第二个，不能再打梦云阁的主意。
    目前鉴于舆论的压力，梦云阁已经停止经营，且被巡捕房贴上了封条。
    欧文的两个要求，第一个是能拿到桌面上光明正大地讨价还价的，第二个则是只能在桌面之下暗暗苟且商量。
    一明一暗，华界的官方必须要有书面保证。否则，陆军等特务一定会受到审判，并且服刑结束之后，将被赶出法租界。
    欧文没有向郑啸林透露这两个底线。他只是和公董局的几个大佬们商量后决定的。
    原因在于，这次行动的线索，全是由郑啸林提供的。就目前来说，收获颇丰。
    郑啸林就是一个总巡长，他的手里怎么就掌握了华界特务们在法租界的藏身之地？
    事先欧文对此却是一无所知，郑啸林从来没有向他汇报过。这让他忧虑和吃惊不已。
    行动开始后，欧文曾一再向郑啸林打听线索的来源。但老鬼总是含混其词，敷衍了事。这让他心里非常不爽。
    鉴于他俩还有利益上的牵扯，欧文还需要郑啸林为他打理生意场上的经营，故而也没有再多为难他。
    但是，欧文在心里上却对郑啸林有了一种疏远。他开始提防郑啸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