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处,站长办公室。
不到两个小时,浙省同行便传来了协查通报。
杨崇古一家四口皆为农民背景,并无任何违法记录,同时并无政治倾向。
协查电报中特地指出,杨崇古在仁济大学就读期间,未曾参与任何学联组织的游行示威活动,其品行端正,犹如白纸般纯洁,实属难得。
在审阅完资料后,陈默群虽然对档案的过于完美产生了一丝怀疑,但这种疑虑仅仅是一闪而过,就被心中的爱才之心占据上风,开始泛滥成灾了。
此时,华界与法租界的关系处于微妙的紧张时期,彼此已经开始接触,并开启了非正式谈判。
余独醒致电陈默群,转述法租界的态度和要求,以征求他的意见,并期望他能积极参与会谈。
“以后不允许特务处在法租界内有任何行动。”仅凭这一条,陈默群就不会答应。他确信特务处宁城总部更不会同意。
陈默群断然拒绝了余独醒一同参会的请求,并在电话中正告之:特务处的行动自由不容提及,更不容谈判!
放下电话,陈默群陷入了沉思。
随他们争辩去吧。我想干什么,谁也阻止不了。以后只不过需要更加小心谨慎罢了。
李成田的身份已经暴露。往后他想在法租界内频繁现身的话,风险就成倍增加了。但是,法租界内的阵地绝对不能就此丢失。
有关日特、红党、苏联特工等等藏匿在法租界的线索,必须有人去搜集。
思虑至此,陈默群想到了杨崇古,想把他尽快给争取过来。而且刻不容缓,就是现在,越快越好。
此刻,胡道义推门进入,神情欣然,似有喜讯要汇报。
陈默群示意他暂停,先听从他的指令:“老胡,你设法联系上杨崇古,就说今晚我想请他吃饭。”
“是。”
“如果他拒绝或者询问为什么,我该如何应对?”胡道义迟疑道。
“那你就说,我感谢他的救命之恩。”陈默群略加思索,嘱托道。
“我明白了。”胡道义点头道。
陈默群这才示意胡道义汇报情况。
“站长,青彪人已成功捕获,现正关押在地下审讯室内。接下来该怎么办?”胡道义靠近站长,轻声汇报。
陈默群瞥了胡道义一眼,询问道:“还有一个呢?”
“泥鳅回家休息去了,兄弟们还在摸排他的住址。应该很快就能把人给弄回来。”胡道义回道。
“青彪这个人,可以让新来的兄弟们动手,锻炼一下胆量,增强一些勇气。但务必保留他的性命,以后还有用处。”两件事情进度还不错,陈默群颇为满意。
“是,那我现在就过去安排。”胡道义转身要走,陈默群随口说道:“叫李成田过来。”
李成田走入站长办公室,轻轻地关上房门,恭敬地递上刚刚完成的一份检查书,随后笔直地站立,保持静默。
陈默群接过检查书,仅是瞥了一眼,随手将其放置一旁,头部微倾,以侧目审视着他。
李成田小心翼翼,不敢直视陈默群的目光,内心充满忐忑,忧虑站长对他的反省不满。
片刻之后,陈默群身体向后倾斜,以舒适姿势靠在椅背上。他转移视线,不再注视李成田,而是看向桌前端的一把椅子,示意道:“坐下吧,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商量,李成田听的真切,这是陈默群对他的客套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站长不再生他的气了。
“在下不敢,有什么任务站长尽管吩咐。”李成田坐下后,毕恭毕敬地看向陈默群。
陈默群低首轻抚指尖,淡然地询问:“以后法租界内谍情搜集工作,你有什么打算?”
李成田心头一紧。站长怎么又提到了法租界?那里可是阴水沟,他刚翻了船,弄的浑身是“伤”,“结疤”还没成型呢。
不过,打算心里倒是有几个,只是还没有成型,他不敢此刻说出口,害怕考虑不周到又挨训斥。
李成田忐忑不安道:“属下能力有限,一时想不好,站长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去做。”
“这可不行。”陈默群手指着李成田的脑袋道:“你的工作是靠这个,而不是靠手脚,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李成田一脸苦相,下定决心开始完善心中的几个打算。
陈默群打断他的思路说道:“算了,算了。等会儿你回去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我现在有一个人要交给你带带。”
李成田问道:“是谁呀?”
“杨崇古。”
“杨崇古……?”李成田惊愕不已。
他原来是我们自己人!怪不得他偷偷放我一条生路。这小子瞒的我好苦啊,居然还装模作样说,放我是因为我是华界的警察,怕以后找他麻烦。如此一来,他早应该清楚了我的真实身份。
李成田的表情,先是惊异随后又是舒展神态,陈默群全看在眼里。
“目前杨崇古还不是我们的人。但我有信心将他争取过来。”
“啊……?”顿时,李成田意识到刚刚的判断存在偏差,连忙低头抓挠背部用以掩饰,并应承说:“站长所言甚是,必定能够说服他加入我们组织。”
“我已经安排老胡请他过来吃饭,今晚你也参加。”
“是。”
……
中央巡捕房,郑啸林办公室。
杨崇古奉命来到办公室,询问郑啸林有何指示?郑啸林却沉默不语,面如墨炭,阴鸷的眼神在他身上反复打量。
杨崇古不敢再问,只好毕恭毕敬地站在郑啸林的面前,心里犹如翻江倒海般惴惴不安。但在他的脸上却呈现出阳光淡定,荣辱不惊。
郑啸林这是怎么了?
自撒公馆查案回来,杨崇古刚在办公室内坐定,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水,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郑啸林终于开口质问:“谁让你去撒公馆的?”
杨崇古朗声答道:“报告总巡长,巡捕房早上接到撒公馆报案电话,说是夜里有盗贼入室盗窃。兄弟们都疲劳在家休息,我就带人过去例行公事。”
郑啸林恼怒道:“你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按照巡捕房出警条例规定,这不属于敏感政治案件,无需立即向上请示和汇报。况且现在汇报并不晚。
这些规定杨崇古了然于胸。但他没有搬出条例来作挡箭牌,而是给出了高情商回答:“属下考虑到总巡长陪着大家熬了一夜,已经疲惫不堪,因此并未随意打扰。”
郑啸林果然无法继续发泄怒火,接下来的询问,语气变得缓和许多:“查出什么情况了吗?”
“一间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不过并无财产遗失。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就回来了。”
“没丢东西?那老东西报什么假案?这不是瞎胡闹嘛。”从郑啸林的语气中可知,他对撒公馆并无好感。
这明明就是一件普通的盗窃案件,却让郑啸林格外关注和上火。
杨崇古表情略显惊讶。他推断,郑啸林与撒文清之间或许存在一定的误解,甚至可能是积怨。当前状况尚不明朗,此时保持沉默无疑是明智之举。因此,杨崇古并未迎合郑啸林,而是选择沉默。
“以后再有撒公馆报案,先不要理会,等我的指示。”郑啸林严肃道。
“是。”杨崇古回应道。
“你下去吧。”郑啸林再无其他吩咐,杨崇古转身离开。
此时,桌上的座机响起,郑啸林起身接听,电话那端传来欧文的声音。
杨崇古走出房间,正欲下楼,耳边传来郑啸林的呼声:“小杨,快回来。”
杨崇古折返房间,肃立静候,目睹郑啸林全程对话筒谦逊有礼地回应:“是是……”直至通话接近尾声,郑啸林的笑容方才突然僵住。然而在态度上,仍让欧文感受到他的敬意。
结束通话后,郑啸林背身调整情绪,随后重新面对杨崇古时,脸上已泛起一丝违心的笑容。
“电话是欧文董事打来的,他非常关心撒公馆的盗窃案。”
“他知道你的办案能力,要我安排你专职负责撒公馆的案件侦破。没有问题吧?”前后两种鲜明的态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郑啸林就是一条变色龙。
“属下一定尽力。”杨崇古面无表情道。
回到办公室,杨崇古沏了一杯浓茶,以缓解身体的疲惫,心中仍不禁回味刚才的一幕。
在面对撒公馆的盗窃案时,两位高层人士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立场。一位表现出消极抵触的情绪,另一位则热情古道,伸出援手。
虽然杨崇古无法洞察他们背后的意图,但他脑海之中突然萌生了一个颇具冒险精神的想法——设法赢得欧文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