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古慢慢放下电话,结束了与顾慎之的通话。
但是,就在电话挂断的一刹那,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沉重的情绪,眉头也随之微微皱起。
电话那头,顾慎之向杨崇古转达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组织派遣了一名交通员,前往福源客栈,计划与刁得利接头并传达重要指示。
然而,令人焦虑的是,情况发生了意外。
交通员察觉到客栈内有行踪可疑之人,更糟糕的是,刁得利并不在客栈内,接头行动只能被迫取消。
交通员返回后向组织汇报了这一情况,方汉洲得知后,深感忧虑。
他担忧刁得利可能遇到了麻烦,极有可能被吴国华控制在麦兰巡捕房,以至于无法脱身。
顾慎之转达了方汉洲的指示,要求杨崇古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去探寻刁得利此刻的状况。
杨崇古买好香烟,步履匆忙地赶回巡捕房,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打探刁得利的情况。
此时,郑啸林与川谷已从楼上下来,彼此并肩而立在一楼大厅之中,神态悠然自得。
裕仁太郎不知何时也到了巡捕房,正站在二人的对面。
三人之间的对话轻松惬意,似乎弥漫着和谐融洽的氛围。
几位巡捕手捧卷宗,正快步走过,他们的步伐显得匆忙而有序。
然而,尽管他们脸上保持着严肃的表情,但内心深处的不满和厌恶却难以掩饰。
杨崇古走近,与三人各自打了招呼。
“杨探长,后天我就五十岁喽。”
“按你们中国的说法,这是我知天命的年纪。我真心希望您和郑总能大驾光临,带上美眷,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这是专门给您准备的请帖,请您二位赏光。”
裕仁太郎似乎已经忘却了轿车被劫持的不快,恭恭敬敬地递上请柬。
“哦,是吗。”
杨崇古欣然接过请柬,顺口说道:“到时候,我肯定去,再给你带点小礼物。”
“送不送礼物的,我倒不是很在意。我更看重的是杨探长您的人品,我相信您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裕仁太郎连忙摆手解释。
飞龙拖砚能够顺利到手,裕仁太郎心里一直对杨崇古存有感激之情。
虽然,他出了大血,但是,能够换来家族荣耀重振雄威,这根本不算什么。
“崇古,川谷先生的赔偿金已经到位,就在你的办公桌上,等会儿你就把此案归档。”
郑啸林指了指身后的办公室,见杨崇古点头答应,随后又指向院内的轿车:“裕仁、川谷二位先生请,我送送你们。”
川谷走近杨崇古,友好示意:“杨探长,裕仁君的宴会你一定要参加哦。届时,你我一定要好好痛饮几杯。”
杨崇古握住来手,脸上漾出一丝假笑:“川谷先生,我是职责所在,当时迫不得已,还望你见谅。”
“杨先生,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血性的中国人。我尊重你,不必自责。”
日本人崇尚坚毅果断的个性,对于有能力且实力强大的人持有高度敬意。
川谷作为军人,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杨崇古是个懦夫,他反而看不上。
随后,裕仁太郎坐上轿车,载着川谷驶离了巡捕房,回他们的虹口区。
雷鸣已经被放了出来,跟在孙小利身后,从大厅的另一处正疾步走来,目睹了眼前的一切。
然而,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好暂且压住心中的怒火,设法离开此地。
杨崇古走入办公室,孙小利带着雷鸣来到跟前。
杨崇古坐下后,指着桌面上的一沓法币,向雷鸣说道:“这是两万法币,算是你那个同伴的医药费。”
“这个案件到此为止,你可以拿钱走人了。”
雷鸣眼神木讷,孙小利摊开笔录纸,看向雷鸣,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签字,拿钱走人。”
雷鸣离开后,杨崇古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办法。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墙角,拨通了吴国华的电话。
“喂,我是吴国华,你是哪位?”
吴国华嗓音失真,听起来若有所思。
“吴兄,你在忙什么呢?”
杨崇古笑容可掬,在电话那端,吴国华感同如面。
“哦,是杨老弟啊。”
吴国华语气停顿,露出疲倦的神态,接着说道:“没忙什么,在写福源客栈出警记录。”
看来,吴国华果然也盯上了福源客栈,方汉洲的担心不无道理。
“我看你呀就是瞎操心。”
“我们中央巡捕房不是替你接管这个案子了嘛。现在双方已经和解,而且日方刚派人送来赔偿金,此案就算结了。”
杨崇古淡淡一笑,以责备的口吻卖了吴国华一个人情。
“这起案件,我真的感激老弟临场救火,不像某个人表里不一,害我差一点与日本人结仇。”
吴国华这是影射郑啸林的奸诈,在关键的时刻,让他独自一人在场顶雷。
好在杨崇古及时赶到并化解了纷争,从那刻起,他陡然觉得杨崇古是可以信赖之人。
“你我兄弟之间,应当相互提携,感激之词就不必提了。”
既然如此,杨崇古趁机拉拢吴国华,试图努力与之保持一种亲密的关系。
“当然。”
吴国华爽朗地应道。
“吴兄,我听说你新购置了一辆轿车,这让小弟眼馋呐。”
杨崇古岔开话题,有意引出吴国华忌讳的隐私,让其蛇鼠两端。
在当时的各个租界,巡捕利用手中的权力,敲诈商人,或者两者相互勾结,各取所需,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这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只要商人不控告,巡捕房上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是一辆普通的轿车,不值钱。”
吴国华声音低小了许多,轻描淡写。
“据我所知,劳斯莱斯是英伦当下最为流行的轿车款式,这在整个沪市也算是头牌。”
杨崇古是有过留洋经历之人,对于高端奢侈品的喜爱和关注,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因此,他说出这个话题,应是自然而然之事。
不过,杨崇古过分流露出的羡慕之情,让吴国华深感不安。
“是嘛。这个我倒是不清楚。”
吴国华语气之中流露出一丝心虚,还有一份不悦。
“吴兄,你别介意。我只是也想买一辆,还要劳烦兄长引荐一下车商,在价格上尽量给我便宜一点。”
杨崇古说出了想法,试探吴国华的态度。
“这个好说,改天我给你引荐。”
“现在不方便吗?”
“呦,老弟这么着急?”
“你这话说的。这不刚打发了日本人走,心里不舒服想换个心情嘛。”
“老弟误会了。”
“那好吧。刁老板是我朋友,就在我身边,你可以请他帮你压压价格。”
“哦?这么巧?”
杨崇古兴奋不已,即刻说道:“要不我现在就过去?”
“好呀,我等你。”
双方结束通话后,杨崇古立刻动身前往麦兰巡捕房。
到达麦兰巡捕房门前,吴国华已经在楼下等待着杨崇古。只见他身旁站着的刁得利,面容十分憔悴。
杨崇古面带微笑地走上前去,吴国华似乎并没有邀请他进入办公室详谈的意思,而是直接朝他走来,刁得利则紧随其后。
吴国华笑道:“杨老弟,你第一次来我辖区,又有重事相托。今天我做东,咱们去对面茶楼喝茶。”
杨崇古惬然笑道:“今天算我请客,怎好让你破费?”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吴国华指向身边的刁得利:“这位就是刁得利,福源客栈老板。你找他买车,保准让你满意。”
“杨崇古,中央巡捕房探长。”
杨崇古向刁得利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刁得利急忙笑脸迎接:“杨探长,我们见过面。”
杨崇古略显惊讶,细细打量了一番刁得利,然后说道:“对,我们是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当时场面凶险,没来得及认识你。你的客栈还好吧?有没有损失?”
“还好,损失倒是不大。”
“要不是吴巡长带人及时赶到,并且与日本人据理力争,恐怕客栈就要完了。”
刁得利言辞乖巧,吴国华十分受用。
“没损失就好。”
随后,杨崇古露出了市侩的一面,话里有话地对刁得利说:“这一回,你可得好好谢谢吴巡长。”
“那是一定。”
刁得利脸上随之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其实,杨探长这次也为小店出了大力。买车的资金就由我来出,算是我的感激之情。”
“那可不行。”
杨崇古急忙摆手拒绝。
“还是由我自己出钱,你就帮我出力,将价格压到最低就成。”
“再说了,在吴巡长一亩三分地,我怎好意思分老哥的油水?”
“吴巡长,您看?”
刁得利为难地看向吴国华。
而吴国华自然明白杨崇古的言外之意,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但又立刻假笑着说道:“那就听杨探长的。”
“你们先聊会儿,我去安排下包间。”
刁得利看向吴国华,眼神中带着询问,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
吴国华点了点头,刁得利得到许可后,随即转身朝着街道对面的茶楼走去。
杨崇古和吴国华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走,一边交谈着。
进入茶楼之后,刁得利站在柜台前,向掌柜要了楼上的一处雅间,并定了一壶高档茶水,以及部分点心。
这时,两人已经走进了大门。
刁得利赶忙转身迎了上来,说道:“雅间我已经订好了,就在楼上左拐 309。二位巡长请先上楼,我出去买几条香烟,马上就回来。”
杨崇古故作客气地说道:“刁老板,我们自己有带香烟,就不劳烦你破费了。”
刁得利一脸严肃地回答道:“您是贵客,这怎么能行呢?”
吴国华对杨崇古说:“由他去吧,我们先上楼。”
说完,刁得利走出茶楼,朝着旁边的一家烟酒杂货铺走去。
在来这里之前,杨崇古就与水根取得了联系。
他向水根详细交代了接头的相关事宜,并命令他迅速赶往麦兰巡捕房附近,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行动。
水根一直在暗中观察,看到刁得利从茶楼出来后,他立刻快步上前。
两人对完暗号后,紧接着来到了附近一处隐蔽的地方。
水根受方汉洲所托,询问刁得利目前的状况。刁得利向水根透露,吴国华现在对他死咬着不放。
理由是,日本人突然闯进福源客栈,搜捕我党要人,一定是事先掌握了确切情报。
后来我党要人被特务处抓捕,并用救护车押赴返回驻地之时,半路被日本人截和,在时间点上,符合从客栈逃脱之后的行为。
因此,吴国华怀疑刁得利与红党要人有牵扯,甚至也是红党分子一员。
吴国华要求刁得利主动交代,否则,他将动用大刑。
不过,刁得利认为,吴国华并没有掌握他真实身份的证据。
这不过是吴国华虚张声势,趁此索要更多好处的伎俩而已。
刁得利告诉水根,他自有办法对付吴国华,让其向组织转达他的意见。
水根告诉刁得利,日本人抓走的那个我党要人是假的,是特务处放出的诱饵。
老廖现在非常安全。
随后,水根还向刁得利透露了一份情报。
水根说,特务处也盯上了他。
还有,日本人在发现救护车上的我党要人是假的之后,还会来找他的麻烦,让刁得利保持静默,最近不要再有其他行动。
刁得利点头同意,他一定会遵守组织上的决定。
……
接到关卡遇袭的消息后,范冢健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然后猛地将电话砸向桌面。
此时,小野带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办公室。
她看到范冢健平安无事,心中稍感宽慰。然而,范冢健发怒的样子,却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此刻的范冢健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满脸懊恼。
他在房间里焦虑地踱来踱去,不时地停下脚步,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
“小野,我们失败了。”
范冢健突然停下脚步。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沙哑,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我们被特务处耍得团团转!”
范冢健说得确实没错。
起初,裕仁太郎的巨款遭抢、轿车被劫持,他就应高度重视。
然而,他只是加强了关卡守卫,妄想让特务处的行动队员插翅难逃。
之后,陆军医院遇袭,他依然小觑了对手的能力,妄图从关卡抽调部分兵力,在医院附近将敌人歼灭。
怎知这只是特务处的佯攻。
紧接着,樱花客栈送来情报,将他诱入圈套。
他反倒觉得这是歼灭敌人的良机,却没意识到这还是特务处精心谋划的陷阱。
在樱花客栈,夜猫遭到处决,跟去的八名日军士兵也全部阵亡。
宋之明趁机逃脱。
当范冢健坐在办公室等待胜利消息时,眼皮底下的海员家属大楼内,突然传来炸弹的爆炸声。
所有这些损失,换来的仅是特务处留下的几具尸体。
而鼹鼠之前送来的情报,不幸应验,此时在范冢健的脑海中不断涌现。
“课长,您不必太过自责。”
小野连忙说道,语气中带着宽慰。
小野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名红党头目的照片,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将照片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
范冢健的脚步戛然而止,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照片,原本焦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他现在的情况如何?还能抢救过来吗?”
范冢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他凑上前去,双手撑在桌子上。
“我们正在竭尽全力地抢救。”
小野的表情十分严肃,她深知范冢健心中的担忧。
范冢健深吸一口气,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语气坚定地说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救活他。因为,他很可能发现了我们的秘密设施。”
“明白。”
小野点了点头,她的心中十分清楚范冢健的顾虑。
在破获特务处驻虹口邮政系统据点后,特高科偶然间发现了一份尚未被销毁的文档。
小野仔细地翻阅着这份文档,她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在文档中,她发现了沪东别动队的踪迹,而且,其中还涉及特高科近期正在秘密建造的一处设施的相关信息。
然而,文档中并未提及该设施的具体用途,这表明沪东别动队对其了解有限,仅仅处于初步侦察的阶段。
而那个率先发现并负责后续侦察工作的人,特高科怀疑,正是躺在陆军医院里的那个红党头目。
他在徐家村遭受重伤后成功逃脱,成为漏网之鱼中的一员。
对于这个成功打入国军内部的红党头目,他在特高科眼中的价值不言而喻,简直就是一个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