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楼消费结束之后,刁得利言道,他年事渐高,记性大不如前,车商的名片被他遗忘在客栈中了。
杨崇古跟随刁得利移步福源客栈,打算今天就把车子的事情给敲定下来。
反正客栈就在麦兰巡捕房附近,几步之遥,走走就到了,全当是饭后散步消遣。
吴国华也陪同前来,美其名曰杨崇古面子大,私事优先,公事推后。
其实,吴国华不想让刁得利远离他的视线,私事办完之后,他准备还要继续审问刁得利。
这是小儿科的把戏。
作为特工的杨崇古与刁得利,当然明白吴国华的用意。
然而,其中一个只能装傻充愣,而另一个却还得说出“浪费吴兄时间了”之类的客套话。
到了客栈,事情办妥之后,杨崇古就先行告辞。
然后,他走到了外面神父路口,叫了一辆人力车,赶往中央巡捕房。
当人力车夫哼哧哧地拐过路口,正要朝巡捕房大院门口做最后冲刺时,杨崇古瞧见了马路对面的水根。
水根也看见了杨崇古,正向他用力挥手。
杨崇古轻拍了几下车上的铃铛,示意车夫停车。
车夫停下人力车,转过身来,望向杨崇古,然后用毛巾擦拭着满脸的汗水。
“这是五元法币,不用找零了。”
杨崇古豪爽地掏出钱来,这一举动引起了车夫的极度意外。
他几乎是跪着连连点头哈腰:“谢谢官爷,祝您官运亨通,财源广进。”
五元法币,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够包车夫一个月的费用。
杨崇古身为巡捕,主动给钱本就是稀罕事,而且还给了这么大一笔,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所以,这位车夫今天算是遇到好人了。
马路上车流如织,行人川流不息,杨崇古步伐匆匆,斜穿马路而过。
他来到水根身旁,朝着不远处的公共厕所使了个眼色,示意水根跟上。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厕所走去。
进入厕所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水根迅速凑近杨崇古,压低声音说道:“舅妈嘱咐我,让你赶快和青木取得联系,然后再去这个地方。”
水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白纸,递给杨崇古:“这是去徐家村的路线图,还有一些注意事项。”
杨崇古接过白纸,将其打开,仔细阅读完毕后说道:“好的,我知道了。”
接着,他用打火机点燃了路线图,说道:“你回去告诉舅妈,我会马上向青木发出接头暗号,晚上向他了解情况后,就去徐家村取回情报。”
水根点点头,向杨崇古说出他与刁得利接头的进展:“刁得利的情况,我已经向舅妈禀报了。不过,舅妈认为,刁得利此举风险颇大,甚是担忧。”
刁得利的处境不容乐观,杨崇古已是亲眼所见。
他问道:“刁得利的具体做法是什么?”
水根说道:“他认为,吴国华并没有掌握他真正身份的证据,他想用好处买通吴国华。”
杨崇古听过之后,沉思了一会儿,向水根说道:“舅妈的担心是对的。”
“刁得利根本不了解吴国华的性格。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用金钱买通吴国华,反而会坏事。”
“据我所知,吴国华虽然爱财,但这个人在处理危险分子事情上面,是有底线的。”
水根有点担心道:“那该怎么办?”
杨崇古示意水根不要担心,他接着说道:“我回来的时候,刁得利又被吴国华带走了。”
“现在想再次见到他,非常困难,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再说了,即使有也会引起吴国华的怀疑。”
水根开始着急,问道:“那糟了。他在里面出不来,我们又进不去。彼此不能通气,那如何是好?”
杨崇古想到了顾慎之,老顾已经有了针对的计划,便安慰水根。
“你回去联系老顾,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水根眼睛一亮,问道:“你是说老顾早就做好了预备方案?”
杨崇古点点头,回道:“是的。”
水根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愁容瞬间消失。
这时,有人进入厕所,二人中止谈话,走出厕所。
来到外面,水根扭头看向杨崇古,说道:“我走了。”
杨崇古快速上前一步,扯住水根衣襟,再次叮嘱道:“告诉老顾,一定要快。”
“知道了。”
水根离开后,杨崇古也匆忙赶往虹口,在约定的地点给青木留下接头的暗号。
……
三小时前,彼时天色将晓。
陆军一番乔装改扮,扮作外地来沪的商人模样,走进福源客栈,准备投宿。
此刻,刁得利已被吴国华带去巡捕房盘问,店里仅剩主事伙计照看客栈。
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唯有门廊上的几盏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芒。
楼上的住客大多都在睡梦中,只有几间客房还亮着灯,仿佛有夜猫子出没,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四周静悄悄的。
除了巷口外的马路上时不时传来轿车行驶的声音,就只剩下楼上某位大爷的呼噜声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吸气声突然响起,声音尖锐刺耳,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然而,却久久没有出气的声音,让人不禁担心这个人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陆军在院内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客栈的布局,发现还有个后院。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后院,正想仔细查看里面的布置。就在这时,后院的小门外传来一阵野狗的狂吠。
陆军镇定了一下心神,继续往里面走去,然而这只野狗的叫声却越来越大,还看到它暴躁地冲了过来,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陆军只好打消了查看的念头,转身回到前院,随后走向客栈大厅。
进入大厅后,主事伙计正坐在柜台里,困得直打哈欠。
陆军走到柜台前问道:“伙计,还有空房吗?”
主事伙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来人头戴礼帽,手提箱子,一副舟车劳顿的模样。
他赶忙起身翻了翻桌上的账本,回答道:“单间都住满了,只有双人和三人间还剩下一些床位,您看行不?”
陆军皱了皱眉,说道:“那好吧,凑合一下。”
主事伙计为陆军登记了一间客房,问道:“先生,您打算住几天呢?”
陆军从怀里掏出一张大额法币,足够他在这里住上一个月,然后将其放在柜台上,说道:“先住下,不够了再跟你说。”
“好嘞。”
伙计登记好后,拿出客房钥匙递给陆军,问道:“您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我想租一间空房,以后用来存放货物样品,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进入后院后,陆军虽然只是粗略地看了看,但他还是留意到了后院的一排平房。有些平房的门半掩着,也没有上锁。
主事伙计一听来了兴趣,问道:“您是外地人吧?来沪市做生意?”
陆军点点头,态度极为低调:“是的,做些小买卖。”
“有的。后院还有几间平房是空着的。我先带您去瞧瞧,如果您觉得合适,咱们再商量价格。”
这些平房已经空置了很长时间,一直没有租出去。这个好机会,主事伙计自然不会错过。
陆军点头表示同意,主事伙计便领着他来到了后院。
后院的空地上,柴火被随意地堆放在各处,让人难以行走。
陆军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这刚下过雨,地上到处都是水,柴火这样堆着,还能用吗?”
“我们也没办法啊。本来是放在柴房里的,谁知道半夜来了一群小鬼子,把柴房翻得乱七八糟。”
主事伙计一边说,一边伸手朝着柴房的方向指了指,脸上满是气愤。
“日本人来这儿干吗?”
“他们是来捉拿什么红党头目的,最后没找到人,还跟巡捕房起了冲突。”
“你们老板就这样放任不管?”
“管了。不过,要不是吴巡长帮忙,他恐怕就被日本人带走了。”
“日本人怀疑你们老板是红党头目?”
“谁信啊!”
主事伙计撇撇嘴,紧接着说道:“我们老板可是个大好人,怎么可能是红党头目呢?”
“小鬼子太可恶了,抓不到人就想拿他去交差。”
“你们老板在不在?要是在的话,我直接跟他谈价格就行了。”
陆军继续问道。
主事伙计摇了摇头,回答道:“老板被巡捕带走问话了。”
陆军听后皱了皱眉头,追问道:“巡捕也怀疑你们老板的身份?”
他的语气看似云淡风轻,可眼神却格外锐利,仿佛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时,主事伙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觉得眼前这个人问得太多了,不太像个正经商人。
于是,主事伙计低下头,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应该不会吧。”
陆军似乎还想继续追问,主事伙计却已经带着他走进了一间平房,说道:“您看看这间怎么样?”
陆军假装扫视了一圈,不置可否地回答道:“还可以吧,就是有点潮湿。”
随后,主事伙计又带着陆军看了剩下的几间空房,陆军每间都挑出了一些毛病,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
最后还剩下两间平房,门上都已经换上了新锁。陆军反而对此产生了兴趣,很想进去看看。
然而,主事伙计表示他没有钥匙,也不敢自作主张打开。
因为这两间是老板的私人库房,平时是不允许其他人进入的,就连主事伙计自己也不能私自进去。
当时日本人强行闯入搜查时,老板都非常愤怒。
陆军则说他先回客房休息,等天亮之后再过来仔细查看一下那些空余的平房,等确定好了再和伙计商量价钱。
在客房里,陆军与房客闲聊,从他们口中印证了主事伙计所说之话,句句实情。
然而,陆军依旧没有掉以轻心,他趁着夜黑,悄悄摸向后院。
说来奇怪,那只野狗与陆军已是二回熟了,不再叫唤不说,还隔着小门在外面摇着尾巴。
陆军来到那两间库房前,拿出工具,熟练地打开了其中一间库房门锁,闪身进去后,随手把门关上。
他打着手电筒,在里面仔细寻找着可疑的东西。
比如,站长交代的病人手术后留下的蛛丝马迹,还有电台之类的违禁品。
可是,里面除了到处乱放的一些烟酒等生活用品,还有就是杂乱不堪的脚印。
随后,陆军又打开了另一间库房。
而此间则被改造成了一间豪华的卧室。里面的家具东倒西歪,显然也被鬼子搜查过。
陆军折返到后院里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间柴房。
这是最后一间没有搜寻的目标,即使鬼子有过搜查,他还想进去碰碰运气。
柴房的地上,除了凌乱地散布着零星的柴火,还有一个硕大的水缸,静静地立在冲门的墙角处。
借助手电筒,陆军走近水缸查看。水缸里面盛满了清水,一眼望到缸底。
似乎并无异样。
随后,他蹲下审视水缸底部,发现周边地上有水缸挪动的痕迹。
陆军在想,如果是小鬼子挪动水缸,为什么还要挪回去呢?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这个水缸一定有问题。
想到此处,陆军心中一阵窃喜,他抱住水缸,几乎使出吃奶劲将之往外挪动了半米。
此刻,眼前的墙壁上突然有了动静,一扇一米左右的墙门缓缓地打开了。
墙门外的一条垂直马路随之跃入眼帘,还有对面工厂机器的轰鸣声陡然震耳欲聋。
陆军走出墙门,来到外面,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后,便折身返回柴房,将水缸恢复原位,墙门随之关闭。
他匆匆走向前院,准备向站长报告。
此时,主事伙计正在打扫院子,挡住了去路,陆军迅速闪躲,随之潜回客房。
在客房里,院子内的扫帚声持续不断,似乎一时半会不会结束。
此刻,陆军的疲劳感逐渐加深,他在无意识中陷入了沉睡。
直到太阳升起,他才猛然醒来,便匆忙下楼向陈默群汇报情况,并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恰巧在这个时候,刁得利从外面回到了客栈,他的身后紧跟着杨崇古和吴国华。
陆军和杨崇古是互相认识的。
为了不被发现,陆军急忙闪身退回客房。
刁得利走进办公室,埋着头在一堆文件里翻来翻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怎么找不到了呢?”
不过,没过多久,他终于找到了汽车经销商的名片。
刁得利拿起名片,盯着上面的号码,拨通了车商的电话。
电话过了好久才接通,那头传来车商不安的声音:“你是谁啊?”
刁得利轻松地回答道:“老家伙,我是刁得利。”
“你没事吧?”
此时,车商还因为日本人的野蛮粗鲁而心有余悸,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劲来。
“我找你有事。”
刁得利没有听出老板的言外之意,随口说道。
“啊……”
电话那头传来碰撞的声音,半天没有说话。
刁得利这才明白车商在担心什么,急忙解释道:“老哥哥,你误会了。日本人已经走了,我找你还是买车的事。”
“哦……哦,好。”
车商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道。
“不过,这次不是我买,是巡捕房杨探长要的,你可得给个痛快价哦。”
刁得利转过头看着杨崇古,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好说。”
车商老板心里明白。
如果不是巡捕房及时赶到,制止了日本人的胡作非为,他今晚可能就小命难保了。
“说吧,你给什么价?”
刁得利大声问道。
“六成价。这是我的进价,看在你救我的分上,其他杂费我就自己贴了。”
车商老板爽快地回答。
刁得利捂住话筒,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杨崇古,问道:“杨探长,这个价格您满意吗?”
“可以。”
杨崇古正在和吴国华站在门外聊天,随口回答道。
“好吧,就这个价格,我让杨探长拿着我的名片去找你提车。”
刁得利对着话筒说完后,就挂断了电话。
接着,刁得利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杨崇古,说道:“杨探长,我已经帮您联络好了。这是我的名片,您拿着它就能直接去提车了。”
“那就多谢刁老板了。”
杨崇古接过名片,拱手道谢。
随后,杨崇古走出了客栈,吴国华也带着刁得利,一同返回麦兰巡捕房。
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陆军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脚步匆匆地走出院子,来到一座电话亭,拨通了陈默群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陈默群静静地听着陆军的汇报,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陈默群说道:“不要打草惊蛇,留下继续侦察。”
“是。”
挂断电话后,陈默群猛地转过头,目光盯着胡道义,说道:“立刻联系泥鳅,让他去麦兰巡捕房暗中打探一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