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吃完早膳后,就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论着早朝时的事情,皇上喝了一口茶,漱漱口问道:“先生,你对朕罢免李善长的宰相有什么看法?”
刘伯温深知皇上的脾气,在这种时候绝对不可以说不同意见的话,因为他做了的事你提出不同意见,这表示你反对他的做法,是对皇权的不尊重。李善长长时间为相,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拉帮结派,扶植亲信,居功自傲,与皇上争权,才有今天的结果,也确实该整治他一下。刘伯温说道:“李善长的问题,也确实该解决了,他也该坐下来冷静地反省一下自己,身为一朝宰相,应该带领群臣勤于王事,把国家治理好,为皇上分忧解愁,而不是为自己谋求私利。臣认为:皇上今天用快刀斩乱蔴,作得很及时,很正确。并敲山震虎,使那些有相同行为的人得到很大的震动。”
皇上听了刘伯温的话,心中自然高兴,他用右手指着旁边案着上一尺多高的奏折我卷宗袋说道:“先生,你看看,这一尺多高的东西全是告李善长的问题的,朕不能再姑息和迁就他了,再不治他大明朝就后患无穷。他对他儿子都管不了,怎么谈得上治理国家呢?只有先修身齐家,然后才能治国平天下。”
刘伯温也深有同感地说:“我完全赞同皇上的果断的做法,譬如一个人病染沉疴,就必须下猛药以治之,不能优柔寡断而失去治疗良机。”
皇上站起来,背着双手在屋里走了两圈,然后走到刘伯温面前,身体略向前倾地说:“先生,你看谁来为相最好?”
刘伯温也站起来和皇上形成一个侧丁字形,两手垂下来,略弯着腰说道:“臣想听一下皇上心中有几种想法,有几个方案?”
皇上继续往前走,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初冬的阳光涌进房里,给初冬带来暖意。皇上整个人一下浸沐在阳光之中,皇上此时正穿着一件金黄色光亮龙袍,亮光向四方溢去。皇上回过身来说道:“朕的第一个方案就是请先生你来当左丞相,这一点满朝文武不会有任何异议的,只要先生愿意,朕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
刘伯温听了,赶快跪在地上叩头谢恩道:“皇上,臣多谢皇上对臣的信任和重用。”
皇上忙上前扶起刘伯温,嘴上说道:“先生,快,快平身,起来我们坐下说话。”
皇上以为刘伯温答应为相,马上就很高兴,心中却说道:“刘伯温哪刘伯温,你平时装得那样清高,原来才是想当丞相,你今天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朕刚说完,你就忙着谢恩。好,既然你想拉这一趟车,朕就给你装上辔头,那你就别埋怨朕了,——累死你这头犟驴!”但皇上的嘴里却说道:“先生,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皇上,你先别急,等臣把话说完再定不迟。”刘伯温不慌不忙地说。
“你不是已经同意了吗?不会有什么变化吧?”皇上睁大眼睛问道。
刘伯温仍不紧不慢地说:“皇上,这易相之事是国家和朝廷的大事,应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草率从事。”
“你说朕草率?朕可是想了很久。”皇上有些不悦地说。
“臣不敢。”刘伯温站在原地,拱拱手说道,“臣是说这易相犹如大殿换柱,必得大木方可换,若用小木朽木,必折无疑,不如不换。再说臣位尊而无功,尸位素餐,若为相,恐难以服众。”
皇上听了,哈哈大笑道:“先生,你这就是过谦了。你,刘伯温,大明朝的军师,政绩卓着,战功赫赫,功在百官之上。其他不说,仅鄱阳湖献奇谋,一夜之间打垮陈友谅六十万大军,那就是功在千秋呵!朕本想封你为安国公,你却谦让,高风亮节,只封伯。这样好了,你当了左丞相以后,朕把你的爵位和俸禄一起补起来,怎么样?”
刘伯温使劲摇着双手说道:“皇上,你误会了,臣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皇上打断刘伯温的话,说道:“先生,你不要解释了,我都听懂啦,你还有新的补充没有?”
“有,臣有三点补充说明臣不能为相。”刘伯温说道,“第一、臣已年迈六十有余,年纪偏大。”
皇上否定地说:“这不是理由,姜太公年迈八十才拜周相,举兵伐纣,一举成功,成就了周家天下八百年。你比姜子牙足足小二十岁。
刘伯温说道:“皇上,各人的身体情况不一样,臣年少时体弱多病,现刚过六十自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侭管臣经常勉励自己应应‘志在千里,壮心不已’,但干起事来总是力不从心,所以,臣怕误了皇上大事。”
皇上听了,想了一下,爽快地说:“这好办,朕给先生多配几个助手,先生可少干些,先生坐着指挥他们干就行了。”
刘伯温淡淡一笑,摇摇头说道:“那真成了‘尸位素餐’,这就是俗话说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第二点呢?”皇上问道。
“第二点是一个人要有自知之明,我很了解我自己。”刘伯温说道,“作丞相必须具备相才和相量两个条件,二者缺一不可。臣相才勉强看得,相量就差远了。所谓相量就是丞相要有容人之量。臣真要作了丞相,恐怕要误大事。”
皇上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忙将口中茶水吐在痰盂里,两眼满怀狐疑地盯着刘伯温问道:“嗬,你这话怎么讲?”
刘伯温平静地说道:“皇上,臣最近看了‘东周列国志’话本,看到管仲临终时向齐桓公推荐丞相的名单中,没有管仲的好友鲍叔牙的名字,齐桓公觉得很奇怪,就问管仲:‘鲍叔牙可以为相吗?’管仲回答道:‘不可,他有相才而无相量,善恶过于分明,好善尚可,恶恶己甚,见人一恶,终身不忘,这谁受得了?’臣也和鲍叔牙一样,有这么一个共同的毛病,臣一旦作了宰相,那些奸佞小人恐帕要被臣杀光,因为臣一见他们就毛发直竖,如芒刺在背。这怎么成?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作为宰相必须有容人之量,所谓相量就是要有包容之心,有容人之量,肚量很大,要有海量,‘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正所谓‘水太清则无鱼,人太察则无徒’,作为宰相必须要把各种各样的人团结拢,为朝廷效力。就是这个道理。”
“你说的是把奸佞都杀光,这是好事呀!”皇上说道。
“好什么呀!杀人要按大明刑律办事,不能依个人恩怨和好恶来杀人,真要这样,那会搞得人人自危,奸佞之徒往往是口蜜腹剑,甜言蜜语,阿谀逢迎,讨好上司和皇上,蛊惑圣聪。这种人天下还没有法律和刑法来治他们。”
“那你说谁做丞相最合适?”皇上恳切地问道。
“李善长。”刘伯温肯定地说。
皇上听了,吃惊非小,大声说道:“先生,你没说错吧?他有那么严重的问题,而且是被朕刚罢了官的人,怎么能马上提起来?这不成了儿戏幺?”
“不,皇上,当然不是马上就提起来,是过一段时间以后。目前无合适新人选,就让右丞相徐达代理丞相之职,或将右丞相直升代左丞相,这都是正确的方法。这次罢相对李善长肯定震动不小,他会很快纠正错误,痛改前非。据臣所知,有很多事情都是他儿子干的,他并不知情,等他真正改正错误以后,再让他出来代理,他一定会竞竞业业地干好丞相工作。李善长有作丞相的能力和经验;第二、他有相才和相量,他可以把各方面的人团结在一起,办好朝政。第三、李善长有一个最大优点就是知错能改。孔子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第三点臣不如李善长,也是我不能为相的原因。”
皇上两手捞起后襟,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心中骂道:“这头犟驴,到底不肯戴辔头!说半天他还是不肯当丞相,叫朕白费了一场心机。难道他真的啥也不肯要?这丞相一职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好差事,是好多人见了就红眼,他却不为之心动,真是一个怪人!这时,皇上坐下来说道:“先生,朕真搞不懂,李善长经常在背后说你不是,你却说他一大堆好话,为他说情、辩解,朕真不知你是咱想的。”
刘伯温平静地回答道:“皇上,你是问臣谁作丞相最合适,臣只能如实回答:李善长。因为这是公事。他对我有意见,这是我们间的私事,我不能因私废公。再说,‘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我这个人毛病缺点多,嘴在他身上,说什么是他的自由。”
皇上停了一会说道:“朕好不容易才把他拉下来,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当丞相了。朕宁愿使用新人,也不愿用原来的旧人。韭菜老了就应该割掉,让新韮菜再长出来。”
刘伯温听了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打了一个冷噤,他看了一下皇上,心中说道:“你要对所有老韭菜开刀了?”
忽然皇上抬起头问道:“先生,你觉得杨宪这个人怎么样?”
刘伯温回答道:“杨宪有相才,但相量略差点,不能容物,不能长期为相。”
“那么汪广洋呢?”皇上又问。
刘伯温回答道:“相才和相量比杨宪更不如。要是此人能人如其名‘广洋’就好了,可以纳百川。”
“胡维庸如何?”皇上又问。
“胡维庸有什么能力和本事呢?”刘伯温反问道。
“……”皇上想了一下,无法回答。
“胡维庸除了会巴结和奉承、溜虚拍马之外百无一能,他是一个典型的奸佞小人,他就是齐桓公身边的貂竖、易牙、开方之类的人物,皇上最好远离他为好。”刘伯温真诚地说道。
皇上微微地摇了一下头,不以为然地说:“朕觉得他对朕还是忠心耿耿的,他为了朕,把他的亲儿子都打死了,他这是大义灭亲。”
“问题就在这里。”刘伯温据理力争地说,“他当着我们的面打他的儿子,是打给我们看的,打死没有谁也不知道,谁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不早管教他儿子?而是在冲撞了皇上,惹下了灭门大祸才打一打,我怀疑他是在用苦肉计,以求减轻其罪行,他这种人不会大义灭亲的。齐国的易牙,为了讨好齐桓公,将自己的儿子杀死,蒸给齐桓公吃,这引起管仲的怀疑:‘人情爱莫过于父子,对其子都这样残忍,对皇上哪来的爱心?’后来在齐桓公临死时,三个小人果然联合造反作乱。胡维庸这是种人,一旦当了丞相,掌握了朝政,必定毁辕破犂,祸害朝廷和家人,不信我们拭目以待。”
“先生是不是对胡维庸成见太深,看问题太偏激了?”皇上哪会相信有这么严重,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不以为然地说。
刘伯温果断地说:“如果胡维庸为相后,五至八年不造反危害江山社稷,算我看走了眼,我愿挖去一只眼!”
皇上听了,良久沉默无语。刘伯温想了一下,然后用缓和的语气说道:“皇上,我刚才说过,易相犹如大殿换梁,非大木不可,现在无大木,就宁缺不滥,不可釆用小木,免得以后惹祸端。从古至今的各朝各代来看,所有丞相中有贤相如诸葛、魏征、郭子仪等人,也有李灵甫、杨国忠、秦侩等奸相乱朝纲的事发生,几乎好坏各占一半,我认为丞相制也实行了几千年,都是毁誉参半,皇上不妨试着废除丞相制,大权集中于皇上一身,由皇上统一管理,这叫中央集权制。皇上不妨一试。”
皇上一听,觉得这样倒很新鲜,这样大权可以高度集中,但他觉得一个人管理国家未免太累,就说道:“靠朕一个人管理这么大一个国家,那不把朕累死?”
“不,皇上只管六部尚书,天下所有奏折分类送到各部去,由各部尚书将奏折处理好后再报皇上批准,这样皇上就少了很多事,皇上就不会变成批阅奏折的机器,皇上,这何乐而不为呢?”刘伯温说道。
皇上听了觉得刘伯温这个主意不错,他正想像秦始皇搞中央集权制,但他转念一想:“你刘伯温又不是神仙,不能事事都被你言中,朕就不信那份邪,偏要试一试,我就要先用一下这三个人为相,看一下后果如何,效果不好,再回头来搞废相制,实行中央集权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