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徐增寿转过身去,从墙上抽出一把宝剑来,两步冲到太监面前,把宝剑架到太监的脖子上,对徐达说道:“父亲,我看这只阉狗在假借皇上之名,想置你于死地,他一定是脱古思收买的奸细,我干脆一剑杀了他,然后提着他的人头去见皇上请罪,或者杀了他以后我就自刎抵命。”徐增寿又回头对徐辉祖说道,“哥,今后孝敬父母,照看小妹,抚养儿女子侄的任务就落在你肩上了,兄弟我就先走一步。”
“兄弟,这使不得!”徐辉祖大声说道。
“寿儿,快放下剑,不可鲁莽造次!”谢华也大声地阻止。
徐达大声喝道:“寿儿,不可乱来,要听爹的话。不能这样作,你要是这样,我马上就碰死在这里!”
郑太监镇定自若,不慌不忙把宝剑推到一边,看着徐增寿说道:“二公子,看来你到底还嫩了点。你要杀我,我无所畏。我是一个烂太监,只是皇上身边的一只狗,分文不值,杀了我,我马上身价百倍,因为我现在在办皇差,大小也是个天使,天使被人杀了,抚恤金上涨十倍,我可以隆重葬于钟山,十分荣耀。可是你们呢?全家就惨了,你一个人恐怕抵不了这个罪,杀天使是灭门大罪,你最好先掂量一下。说实话,我这次来办这趟差,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不过,我这一条烂命,换你们全家几十口人的命,我也值了!好,话我也说完啦,要杀你就动手吧!”
徐达慢慢站起来,对徐增寿大声说道:“寿儿,你要认我这个爹,就把宝剑放下,现在事已至此,你就杀了这个公公也无济于事。听爹的话,快放下宝剑。”
徐增寿听了也没有办法,因为父命不可违呵!他只好弃剑于地,双手掩面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太监又转过身来,对徐达说道:“徐达将军,你是大明朝一代名将,敌人闻风丧胆的金枪徐达,枪林弹雨中你眼都不眨一下,难道还畏惧这一小碗鹅肉?何况这还不是毒药。”
到了此时,徐达也明白了,再说下去也是徒劳。他汗流满面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用宏量的声音说道:“好,不要多费口舌了,我徐达率数十万雄师纵横驰骋于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我怕过谁?求过谁?不就一小碗鹅肉吗?拿来我吃!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是一个性格残忍,内心狠毒,孤恩寡德的暴君、杀人狂,他这样作,我可以断言,他的江山寿命也不会长久的。”
徐达说完,端起那小碗鹅肉,三下五除二,呼啦呼啦地一阵吞下肚去。谢华忙上前扶着徐达,泪流满面地叫了一声:“徐达!”
两个儿子也上前搀扶着徐达,然后双双跪下,叫了一声:“爹!”
徐达面对两个儿子说道:“快起来,好儿子!别让外人笑话,姓徐的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硬骨头!”
两个儿子揩干眼泪,刷地一下站起来,徐达把碗举过头,大声说道:“天哪!我徐达这一辈子真瞎了眼,保了个什么样的人呵!……我们从此像这碗一样,恩断情绝!去他娘的,什么狗屁结拜兄弟!”
说完,把小碗用力掷在地上,摔得粉碎。谢华忙对太监说道;“郑公公,请回宫吧!我送你出大门。”
太监也不作声,转身手提食盒下楼而去。谢华把太监送岀大门,就急忙关了大门回到二楼上,只见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扶着徐达,站在马桶边,大口大口地在呕吐东西,徐辉祖又端来一大碗冷茶,徐达三两下喝下去,晃了几下身子,就把右手中食二指伸进嘴里,使劲地挖自己的咽喉,不一会就吐出好些茶水接着又喝一碗清水,又如法炮制,吐出来全是清水,还夹杂不少中午吃下的东西。这时徐达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好啦,终于全部吐出来了。”
谢华忙上前扶着徐达问道:“老爷,你真的全部吐出来啦?”
徐达转过头诙谐地笑着说道:“谢谢他们白劳神了,我徐达一向以清廉自居,我一点也不敢贪污,全部在这桶里。”
徐达以手掌代替手指,指着桶中的秽物,嘲笑地说:“你看,我连中午的饭都吐了不少,他也太小气了,只送了这么点鹅肉,我早吐得一干二净。”
大家听了紧张的心情才缓和下来,快乐地笑了。谢华对徐达说道:“老爷,是不是再洗一遍,这是为了保险的缘故。”
徐达斜乜了谢华一眼说道:“夫人请放心,我绝对全部都吐出来了,不敢私贪一口汤。告诉你我清水就洗了两遍,只差没把胆汁全吐岀来。放心吧,比你洗猪肚还洗得干净。”
谢华听了,高兴得直搓手,然后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徐达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平安度过这一关,下月初一,我到观世音菩萨面前,一定还愿烧高香。”
两个儿子高兴地说:“这下那个和尚屠夫真是白忙了。”
徐达想了一下说道:“不,他的脾气我太了解了,他一计不成,肯定还会生二计的,我们现在把大门紧紧关闭,不和任何人来往,他肯定要来探听我的消息,你们都说吃鹅肉以后,病情有所加剧,免得他又来惹事端。等我病好后我们一家人离开南京,告老还乡,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徐达停了一下,转过脸去问大儿子道:“辉祖,前几天我叫你给南田刘琏写的信,你写了吗?”
“爹,”辉祖答道,“我当天下午就写好信,通过驿站送走了,我们把家里的事全告诉他们了。”
徐达一家人从二楼搬到一楼里,精心养起病来。第二天徐达的病情没有变化,第三天依然如故,全家人十分高兴,以为逃过了这一劫,可是到了第四天的下午。徐达感觉背上的疮有些不舒服,徐达叫夫人看了一下,只见疮周围有些发红。又过了一天,情况更糟,疮不但发红,连收口的地方有几处也出现了溃烂现象,疼也明显加剧,他们忙把太医留下的处方重新捡了几剂来吃,也无济于事。徐达明白了,他的背痈因吃了鹅肉,终于复发。徐辉祖在南京城里请来一位很有名望的医生来诊视,医生问明情况,就摇摇头走了。
徐达见此情况,知道船已下滩,事情终于无法挽回,他也就坦然了。他把妻子和两个儿子叫到病榻前,徐达伏在竹枕上说道:“孩子们,为父今天的下场是错保了那个人,我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罪有应得。因为我没有听先生的话,违背了对先生立的誓言,所以,不得好死。今天果然得到应证。我自以为是,有违师训,先生临走时吩咐我不要和皇上接触,更不能用‘梅花谱’上的后两招式来对付皇上,万不得已要下棋就只输不赢,这些我都没有作到,理应当死,先生说他喜怒无常、心胸狭窄的人。记人小过、忘人大德的人,是一个狼视鹰顾、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安乐的人,自私冷酷、性情残暴、脾气乖张、孤恩寡得、疑心特重、阴险狡诈,具有多重性格的人。当时我不以为然,今天看来先生的判断完全是正确的。先生还说他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这是由于父母、兄弟、姐妹死得早,他既无亲情,又无手足之情、友情和爱情,但他在用人之际能团结人,用完之后就弃之如蔽履。先生还说,一开始他对我们中华民族的复兴抱着很大的希望,后来一看,他有那么多的缺点,复兴伟业那是对他期望过高。看来大明朝只不过是一个新皇帝代替一个旧皇帝而已。”
说到这里,徐达忍不住泪流满面,全家人只有陪着徐达一起落泪。徐达擤了一把鼻涕,谢华用床头草纸替徐达揩了一下鼻子,徐达继续说道:“我真没想到我结交了四十多年的兄长,保了一辈子的人,才是一个伪君子、伪善人,真是叫人太失望了。我和他为下棋而相识,今天又为下棋而死,赌博这东西害人不浅。原以为他是一代明君,现在看来他比秦始皇还暴虐得多,他实际上是一个杀人狂。我太蠢了,被他蒙蔽和利用了一辈子,到头来像猪狗一样被杀死。”
徐达说到这里,汗和泪流满脸,气喘成一团。谢华忙用湿毛巾给他揩去脸上的汗和泪,宽慰地说:“老爷,事已至此,你也不要过份悲伤,不要急,有话慢慢说,挑紧要地说,现在孩子都大了,很多事情你一点会清楚的。你别急,先喝点水再说吧。”
谢华端来茶杯,徐达用手扶着喝了两口,推开茶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也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辉祖和增寿你两弟兄听好,爹有几件事要嘱咐你们:一、我死以后,你们弟兄不要去评理,不报仇。甚至牢骚话也不要说,一切处之泰然;二、我死之后,丧事从简,灵柩运回凤阳安葬;三、我死后灵柩停在大厅檐下,把扁上的布取了,把圣旨放在灵柩上,让来吊丧的人明白,我是为什么死的;四、你们在凤阳办完事后,增寿一家人护送你母亲、妹妹去大都你姐和姐夫那里去住,不要再回南京来了。辉祖一家人仍留在南京,但不要官,不要钱,不参与朝政,不与人结交,只作个空头的魏国公。我几次去大都观察,见你姐夫朱棣这个人其志不小,是个久后必成大事的人,你们的外甥高炽、高煦都不是平庸之辈,帐下人才济济,哪里像南京,动辄就大开杀戒,人才都被杀空了。只要他把眼睛一闭,我估计会有一番大变化。增寿对你姐夫你自己决定,能辅则辅,不能辅则弃。总之,你们要练好自己的武功,我教你们的武功不可荒废,这是我们的传家宝。五、丧事从简,不收任何人礼物,包括朝廷的。六、你们弟兄要团结,要孝敬老母、爱护小妹……”
徐达说到这里, 已喘成一团, 他停下来, 谢华端过茶水来, 他喝了两口, 休息一阵对谢华说道:“夫人,去到二楼,把书桌抽屉里,把那本‘梅花棋谱拿来。”
徐增寿转身跑上二楼,不一会拿来一本线装手抄的棋谱书,封面上画了一枝梅花,梅花左上角写着“梅花谱” 四个字,这本书约有半寸厚。徐增寿把书递给徐达,徐达接过棋谱,一用力撕成两段,说道:“这本书先生说过是个不祥之物,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我仅用了上面的一招,就战胜了皇上,也断送了我徐达的性命,离间了大明君臣关系,可见这本书破坏力之大。如果让它流传于世,久后必然要祸害更多的人,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毁了它。”
徐达几下毁了棋谱,让徐增寿拿来废纸篓,丢入篓中说道:“快拿到厨下去烧掉!”
徐增寿把废纸篓拿出大楼,正遇门卒江南,他就把纸篓交给江南,令他去烧掉,江南见是梅花棋谱,忙拿回住地藏起来,利用空时将书修补好,他有一个表亲在印刷社工作,就给他去刻板印刷,使梅花棋谱今天才得以留传下来。
徐达见棋谱被处理掉,了却他一桩心病,他爬在竹榻上,喘息了一会,闭上双眼养了一会神,睁开眼睛慢慢说道:“唉!刘伯温真不愧为大明第一军师,件件事情都被他言中了,我这一生都是在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指令,才无往而不胜。我生平就这一次违背了先生的话,没想到后果这样严重。我真后悔呵!先生,如果此生再有机会,我一定当好你的学生,永远听你的话!……先生,你在哪里啊!”
徐达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又过了两天,徐达进入半昏迷状态,一家人流着眼泪忙着料理后事。只见徐达伏在枕上,消瘦了不少,有时还不断呓语。
这时,一个守门人进来,向夫人禀报:“夫人,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自称是南田刘家送什么解药来的,让不让进来?”
夫人正坐在徐达榻边垂泪陪徐达,一听说南田有人送解药来,忙站起来说道:“快,快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
谢华带着辉祖、增寿来到楼前,只见一辆马车轰隆隆地来到楼前停下来,从车上跳下两个中年汉子,见了夫人施礼道:“夫人,我们是南田刘伯温的儿子刘琏刘璟,来信说徐将军生了毒疮,我们特地连夜送来解毒药,它是解背痈的特效药,叫:‘婆婆针线包’, 希望我们没有躭误时间。夫人,我们车上花盆里栽的药,扯出三株,连根洗净,用手撕碎,放入瓦罐里用我们车上的水洗和煎药,煎好后给徐将军服下,就会见奇效。辉祖、增寿两位兄弟快来帮我们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