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恰在这时掀帘进屋，听到了太夫人的问话，就答道：“母亲还不知道吗？史家不久前把裴家的二姑太太给休了，连一双儿女也被逐出了家门。”
“史文霖休了裴云栖？什么时候的事？”太夫人震惊地瞪大了眼，“裴云栖好歹为他生下一双儿女，我记得长子也有十几岁了吧。这史家未免太薄情！”
“就上个月的事。”侯夫人给婆母行礼后，就自己在下首坐下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史家听说皇上令锦衣卫去拿裴锦之，就让史文霖休妻了。”
“现在史家怕是后悔莫及。”楚时尧凉凉地接口道，优雅地端起茶盅。
心想：若说薄情，他这祖母难道不薄情吗？连自己的亲孙女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舍弃！
太夫人慢慢地捻着手里的佛珠串，心烦意乱地又道：“裴渊若是平反，那裴家人应该会回京吧……”
裴锦之回京的话，那么楚蓁也会跟着回来吧。
北深会不会也……
太夫人耷拉的眼皮颤了颤，瞳孔中掠过一道异常明亮的光芒，一心惦记着长子。
“会吧。”楚时尧漫不经心地应道，讥诮地瞥着太夫人。
裴敬衍原是兖州布政使，裴锦之是先帝驾崩前封的正二品骠骑将军，他们祖孙一文一武，本就是封疆大吏，这次平反，皇帝为了安抚民心、军心，势必要有所表示。
尤其，裴渊还死得这般惨烈。
太夫人攥紧了佛珠串，低语道：“这一次，裴家应该能再往上升一升了。”
待裴锦之得了擢升，楚蓁妻凭夫贵，也可以得个诰命，自己在长子那里也算有个交代了。
沉默良久的楚宁玥这时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她正对面的楚时尧：“二哥，你说，会是谁把江鸣志千里迢迢地带进京城，还……割了他的舌？”
楚宁玥轻蹙柳眉，心里觉得这施刑之人着实冷血无情，手段过于残酷，江鸣志当然罪该万死，一刀杀了他便是，偏还要割了他的舌头，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楚时尧摇了摇头：“不知。”
“外面的流言说什么裴渊死而复生，领阴兵火烧宣威城，怎么可能！”
“裴渊死在阵前，那么多双眼睛亲眼看到，据说头颅还被西凉人当成战利品挂在城墙上。这死人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说到“死而复生”时，楚时尧难免想到了楚北深，眼神阴鸷了三分。
他也怀疑过裴锦之，可他在闽州亲眼见过裴锦之，裴锦之的确是不良于行。
退一万步说，就算裴锦之真的康复了，他现在无兵无卒，身后再无数十万的西境军，以他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从重兵把守的宣威城将江鸣志带到京城。
楚时尧一时陷入沉思，就听楚宁玥语气复杂地又道：“皇上会不会追封裴渊……”
楚时尧神色一凛。
所谓“追封”，便是死后封爵。
大祁朝自建国后，除了宗亲国舅外，就再没有封公侯，曾经，裴渊离爵位最近的一次就是五年前他扫平肃王之乱的时候，先帝有意封其为武安侯，却被太后与今上拦下了……
而这一次，追封裴渊怕是大势之所趋。
楚时尧思忖了片刻，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目光在楚宁玥身上转了转，话锋一转：“玥姐儿，大皇子已经歼灭了太平教，快要凯旋回京了吧。”
“大皇子快要回京了？”侯夫人瞬间精神一震，眸放异彩。
她用略带几分挑剔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楚宁玥，语重心长地劝道：“玥姐儿，你一个姑娘家家穿得未免也太素净了，听我一句劝，女为悦己者容。”
太夫人微微蹙眉，总觉得儿媳这话有些怪，唯有妾室才要以色侍人。他们玥姐儿可是堂堂皓月县主，怎么也不会给人当妾，哪怕是皇子。
楚宁玥嘴角绷紧，心又冷了几分：身为侯府主母，却丝毫没有侯夫人的风范，昧下了太后给她的赏赐，还口口声声说是给她收着。
见太夫人与楚时尧都不说话，她知道自己也指望不上他们了，起身福了福：“女儿谢母亲指点。”
长信侯楚北宜在离京前已经开祠堂，修改了族谱，现在楚宁玥已经被记到了楚北宜夫妇的名下，从此改唤侯夫人为母亲。
“祖母，我有些乏了，先告退了。”
楚宁玥又对着炕上的太夫人屈膝福了一礼，就退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出了院门口，大丫鬟知书忍不住为自家姑娘抱不平：“县主，夫人实在是太……”
她后面的话没出口，就被楚宁玥抬手打断了。
不远处，一个矮胖的婆子朝这边走来，笑呵呵地对着行了一礼：“二小姐。”
婆子匆匆在楚宁玥身边走过，往院子里头走，全然没注意到楚宁玥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变了脸色，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她闷头往前走，径直回了她自己的院子，一直来到小书房，才又道：“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不止是陆家，这个侯府也不再是她的家了。
楚宁玥垂眸朝左腕的金镶玉朱雀戏珠手镯看去，指尖缱绻地在镯子上摩挲了两下，眸光潋滟。
她这世上唯一能信的人也只有他了！
为了能与他在一起，她必须放手一搏了。
楚宁玥打开了书案上的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本手札，翻了翻。
手札上的字迹狂放不羁，图文并茂，里面提及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一些只是笔者一时的奇思妙想，并未深入。
楚宁玥不得不承认，楚北深的确是个天纵奇才，不仅精通经史子集，还涉猎天文地理，琴棋书画，甚至兵略水利、机巧历筭等亦无一不晓，无一不精。
这本手札里记录的东西，只要拿出其中一项，就足以震惊朝野。
这是她的筹码！
只等大皇子回来，她就会献出其中一页手札，必能令皇帝与太后对她另眼相看。
楚宁玥又将那本手札放回了匣子里，唤道：“知书。”
大丫鬟知书便走了过来待命。
楚宁玥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交给了知书：“你把这个拿去给素娘，让她尽快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