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书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颊,眸光微颤,大脑霎时空白。
他怎么也没想过墨玖安会是这种反应,方才的担忧和惊诧皆化作了一片茫然,容北书一时怔住。
殿内安静的异常,他仿佛能听到她轻浅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胸腔里那颗愈发强烈的心跳,犹如一只躁动的夜莺,不停地啼叫,呼唤,想冲破禁锢肆意飞舞。
向来当机立断的容北书,一面对墨玖安就会变得迟疑,内心反复经历撕扯。
每每被她言语撩拨,容北书脑海里就会出现两个不同的声音,一个不断魅惑他臣服于自己的欲望,另一个不断提醒他要克制,保持理性。
在墨玖安面前,容北书总是变得不像自己。
容北书广袖下的手早已攥紧拳头,掌心的刺痛还了他些许清醒。
他生生压下内心的冲动,闭上眼暗自调整气息,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狐疑。
她为何不愤怒?
为何还愿意调戏他?
容北书想不明白。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却对上墨玖安灼灼的双眸。
方才,墨玖安发现容北书皱眉闭目,那模样看似十分纠结。
墨玖安抿嘴憋笑,忽而心生一计,转过身面对他,踮起脚偷偷拉近距离。
然后,静待他睁眼。
如墨玖安预想的那样,容北书睁开眼的那一刹明显怔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墨玖安倒也不恼,颇感无趣地挑了挑眉,“不想?那便算了”
说罢,墨玖安自顾自地转身,慢步走回了美人榻。
容北书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眨巴眨巴双眼愣了片晌。
不是,他还没选呢。
容北书薄唇轻启,可还不等他解释,墨玖安便斜躺下去,重新扶额闭目。
“除掉吧”墨玖安漫不经心道。
“等等”容北书急忙开口。
墨玖安轻掀眼皮,声线慵懒:“容少卿还有话要说?”
不知为何,这时容北书脑海里响起容长洲的训斥声,叫他不要闭嘴付出,误会要开口解释。
容北书咽了咽唾沫,踌躇片晌后,坦言道:“微臣并非存有二心,派他们去是为了协助公主”
“协助本宫?”
墨玖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眉眼间皆是轻慢的笑意。
“微臣派去的都是坤部最有能力的人,按道理,他们不应该这么快就被公主的人发现”
说到此,容北书更觉可疑,双眸微眯,缓缓道:“辟鸾阁专做情报,只要能在敌国站稳脚跟,就能快速渗透进去”
墨玖安静静地瞅了他几息,随即垂下长睫藏住了眸里得志的光芒。
墨玖安当然知道容北书派出去的人是暗中协助,早在半个时辰前她就收到了来自北凉的消息。
潜伏敌国的暗探需具备强大的心理素质,敏锐力和观察力,他们还需要有自保能力,极快的反应力,洞若观火,见微知着。
潜伏敌国的暗探与镇守边关的将领是同样的性质,因为距离太远,信息传递并不方便,大多数时候情况紧急,都需要他们独立做出判断,事后再一一汇报。
容北书派去北凉的谍者和墨玖安的暗探在经历了一次厮杀后,不打不相识,互相确认身份并交换了信息。
其实,墨玖安所收到的信件内容只是单纯的汇报,讲述来龙去脉罢了,并没有请求清除对方暗桩。
墨玖安在容北书得到消息之前立即宣他觐见,故意改变了信的内容,目的就是试探容北书的反应。
看他这一次到底会不会放任她误会。
出乎墨玖安的意料,容北书格外坦诚。
墨玖安收敛了面上散漫的笑容,轻轻一挥手,沐辞便颔首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墨玖安坐起身,目光紧紧锁着他,正色道:“本宫再问你,辟鸾阁总部真的被你转移了?”
容北书睫羽微颤,并没有回避视线,“没有”
“为何骗本宫”
“微臣没有骗”
容北书的声音低沉悦耳,恭敬中带着些许疏离。
墨玖安这才垂下目光,一侧唇角微扬,“也是,你只是没有反驳”
说罢,墨玖安仰头一饮,瓶底的美酒本就所剩无几,她并未尽兴便放下空瓶,拿起一旁高脚桌上整齐摆放的新酒瓶,再连饮几口。
见此一幕,容北书忍不住皱眉,“饮酒影响神智...”
他原本想说的是多饮伤身,劝她少喝,可关心的话语到了嘴边突然哽住,说出口时莫名变了意味。
墨玖安动作一顿,冷冷睨着他。
触及墨玖安的目光,容北书略显尴尬地回避视线,心里痛骂了自己几句。
这是被兄长传染了?
“容少卿最近愈发放肆了”
墨玖安直直瞅着他,虽声音平淡,但还是能听出与生俱来的威严,还有居高临下的肃冷气息。
容北书不由得恍惚,仿佛回到了半年前,面前这位是那个矜贵孤傲,冷漠骇人的玖安公主。
容北书暗自思量,直到三步外一袭红裙映入眼帘,他才抬眸回望。
“为何抓公孙羡?本宫说过,只要你想知道,本宫会告诉你”
“我想自己找出来”容北书平静道。
墨玖安明白容北书的意思。
他靠一己之力将辟鸾阁完美隐蔽,同时排查可疑人员,仅用三年时间把情报网做到如此规模,到头来却发现一个漏网之鱼在他眼皮子底下游荡了三年。
按容北书的脾性,他定会自己找出来,并亲手惩戒。
容北书做到了第一项,却没能执行接下来的步骤。
因为,公孙羡是她的人。
而她,不希望公孙羡死。
公孙羡回来后,墨玖安单独传唤过他,也通过他了解了这几个月以来容北书的态度。
没有惩罚,没有用刑,容北书甚至没有问过公孙羡关于她的事。
“那你为何隐瞒本宫?”墨玖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容北书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地捻起广袖,逼着自己没有回避对视:“最初,在犹豫”
“犹豫什么?”
“要不要接受他”
听到这样的答案,墨玖安微微愣住。
容北书把公孙羡关禁闭,不让他触阁中事务,合情合理。
辟鸾阁最初虽由墨玖安所创,但她作为幕后主使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导致到手的肥肉不翼而飞。
墨玖安当然会愤怒,所以才会日思夜想,久而久之,这个抢走她情报网的神秘人甚至成了她的执念。
在容北书正式归顺之后,因为辟鸾阁由他管理至今,墨玖安依旧不能断然抢夺其权力。
情报网听容北书的号令,而他容北书听墨玖安的号令。
只需保证容北书这个阁主完全臣服于她即可。
辟鸾阁的权力还是把握在容北书手里,所以辟鸾阁中的细作,容北书完全可以找出并处置。
可因公孙羡是墨玖安的人,容北书原本只需要把公孙羡找出来,再毫发无伤地还回去。
可他现在却说,他曾犹豫过要不要接受公孙羡。
墨玖安原本冷傲的眸里不禁掀起一层微弱波光,问:“之后呢?”
容北书直直与她对望,仿似想到了什么,眼底顿时变得有些波澜起伏。
他淡淡地垂下目光,再开口时,声音略显暗哑:“之后便没机会提了”
之后,就是长达三个月的拉扯,回避,怄气。
墨玖安也默默敛下长睫,转过身去,仰头轻抿。
“公主今日...有些不一样”
墨玖安背对着容北书,“哪儿不一样”
“公主今日,为何会问这么多?”
容北书忍不住抬眸看她,那一袭挺拔的背影传来一声轻笑。
“那本宫问你,你今日又为何如实相告?不像之前那样故意气本宫?”
容北书能感知到她听似悠闲的语气背后藏匿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