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末扬起,腥风骤然袭来,容北书双目剧痛,无法睁开。
容北书的手也顿时失力,而这一瞬的松懈,恰恰给了“四皇子”挣脱束缚的机会。
“四皇子”大口喘气的同时,调动了所有力气,一脚怒踢容北书的胸口。
容北书本就中了毒,再受那一击,身体如断线的风筝,重重滑出几丈,全靠灵活的身手半跪在地,避免摔出擂台,却也禁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霎时间,众人集体陷入了沉默,墨玖安唰地站起,在容北书受到那一击时,她的心都跟着停了两拍。
擂台之上,“四皇子”甩了甩头,慢慢起身,看似已经从方才的窒息中恢复了过来。
他对面,容北书早在跪地的那一瞬间双指并拢,快速点中胸口的两处穴位,控制了毒性蔓延。
不过,在此之前已经蔓延的毒性是无法单靠点穴清除的。
容北书知道这是什么毒,也知道怎么解,可眼下,他却没有任何解毒的工具。
他手里但凡有一根银针,都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在上场之前,容北书按规定卸下了身上的所有暗器。
可北凉“四皇子”竟能身藏毒药?
容北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搞的鬼。
希望容北书输的人很多,他们可以暗中协助“四皇子”,在检查他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夹带这一包毒药。
容北书双眼愈发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人影,毒药使他浑身绵软无力。
北凉四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大鄿朝臣怒喝北凉四皇子无耻,北凉人却称兵不厌诈,双方就这样吵了起来。
大鄿这边要求立即停止比武,北凉那边却称停赛就是容北书输。
渐渐地,北凉使臣开始大声呼吁容北书认输,观赏席的百姓也开始齐声反抗,一时场面十分吵闹。
然而擂台之上,“四皇子”双目赤红,愤怒地逼近容北书,双手握紧拳头,做出了最后的警告:“认,输!”
“四皇子”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十分期待容北书反抗。
只要容北书反抗,“四皇子”便会朝他太阳穴猛击,双拳爆出他脑浆。
正中“四皇子”下怀,容北书根本没有犹豫。
他绝不可能认输,早在上场之前,他就已经把认输二字踢出大脑。
容北书深吸一口气,使尽最后一丝力气起身,打算拼死一搏。
“四皇子”顿时兴奋起来,双手猛然攻向容北书,容北书仰身躲过。
武斗重新开始,争吵的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目光齐齐落在擂台之上。
容北书中毒的身躯勉强躲过了“四皇子”的三招,却未能对“四皇子”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然而到第四招时,容北书体内的毒再也控制不住,他又吐了一口鲜血,彻底失去力气。
他双腿一软,又一次半跪下去,掌心抵住膝盖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台下的判官立即击鼓宣布停赛,可“四皇子”显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充耳不闻,怒吼一声直奔容北书。
“四皇子”拳头带风,双手左右夹击,同时攻向容北书太阳穴。
见此一幕,现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北书!”
容长洲撕心裂肺地呼喊。
这两拳下去,容北书不死也得残。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如闪电般直射而出,带着毫不留情的锐利,刺中了擂台之上那魁梧的背影。
众人提起的心瞬间滞住,他们迟钝地转头,寻声看去。
也不知墨玖安何时夺走的禁军弓箭,只见她一袭白衣,手握黑色长弓,正直直对着擂台。
她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冷峻,目光犹如那支箭矢,凛冽而锋利。
在众目睽睽之下,大鄿公主亲手射杀了出使大鄿的北凉四皇子。
这对在场的众人而言,一时间难以消化,尤其是北凉使团。
擂台之上,“四皇子”的身躯微微前倾,举起的双拳滞在空中,他踉跄着缓缓转身,可还未看清对方,又一阵尖锐的破风声,宣告了他的死亡。
直到第二支箭精准刺穿北凉“四皇子”的心脏,众人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北凉使臣集体跳起来,满脸惊恐地呼唤他们的“皇子”。
相比起对面,大鄿这边却还是显得有些安静。
甚至那些敌对阵营都陷入怔愣之中,一时都忘了弹劾墨玖安。
其中,当然也包括墨粼和墨翊。
墨翊直愣愣地望着墨玖安,他从未想过,他的阿姐竟会为了容北书做到这种地步。
现场也只有盛元帝一人能从惊诧的情绪中快速回过神。
盛元帝转头,却见墨玖安已经抽出了第三支箭,且面无表情地搭在了弓弦上。
“玖安!”
帝王低沉浑厚的声音刚落,紧接着一声弦响,众人的视线快速移向“靶心”,却也比那支箭晚了一步。
擂台之上,“北凉四皇子”的额头被箭矢刺穿,只有一半的箭身裸露在外。
“四皇子”脸上愕然的神情凝滞,黑色箭羽于他眉心之上,随着春风微微拂动。
“四皇子”魁梧的身躯如同崩塌的山丘缓缓倒下。
那冲天的气势顿时消散,擂台在他倒下的瞬间猛然颤动,尘土飞扬。
对现场绝大部分人而言,擂台之上倒下的那个人就是北凉四皇子。
在北凉和南骊使团面前,大鄿公主三箭射杀了北凉四皇子,这对众人的刺激不亚于晴天遭雷劈。
整个演武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被吞噬,唯有那春风不合时宜地吹拂过众人的衣摆和发丝,引起一阵寒颤。
连观赏席的大鄿百姓都看得出,他们的公主并不是一时冲动。
因为没有人会因为一时冲动,如此精准地射中三箭,最后一箭甚至刺穿了北凉四皇子的头颅。
之前公主所说的那句“我尽量不杀他”,此时此刻得以具象化。
墨玖安的这三箭,彻底捅破了大鄿与北凉之间那层虚假的“和平”。
偌大的观赏席鸦雀无声,大鄿官员也出奇的默契,没有人主动开口。
谢衍知道对方不是四皇子,所以也没办法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无法借此动摇墨玖安的根基。
况且是对方使诈在先,试图毒杀大鄿四品官员,若谢衍因此弹劾墨玖安,反而会得不偿失。
谢衍没使眼色,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便也只能静观其变。
北凉使团全体震惊过后,无尽的愤怒席卷而来,他们之中有人向盛元帝嘶吼着讨公道,有人夸张地哀戚,整个演武场上,也就只有他们的吵闹声此起彼伏,其余人都分外安静。
南骊小公主和一众南骊使臣目瞪口呆,那神色在震惊中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姿态。
而擂台之上,容北书方才先是听到三声箭鸣,紧接着面前的硕大黑影倒下,容北书白蒙蒙的视线重新感受到了光亮。
可他也只能感受到光线变化罢了。
毒药从眼睛进入身体,只有当身体的毒素完全清除干净,他的视力才有可能完全恢复。
他想站起来,可他的体力已然耗尽,毒素也已蔓延全身,他无法靠自己走下擂台。
此刻的容北书显然需要帮助。
他听到容长洲的呼唤声由远到近,也依稀辨别出陆川的声音就在擂台下不远处。
他能感觉到,他们都在向他奔来。
容北书断定,陆川定会带上那颗可以短暂压制百毒的药丸,这是容北书亲自研制的。
早在上台之前,容北书便把身上各式各类的药和那些暗器一起卸下,不然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研究了一辈子的毒,最后竟沦落到等别人给他解毒,容北书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容北书抬头,模糊的视线仰望前方,期待容长洲和陆川的身影赶快出现。
好在,他的期待没有落空。
等了不到五息的工夫,容北书便依稀瞧见了一个轮廓。
那个身影与刺眼的阳光融为一体,让容北书一时辨认不出是谁,只能感觉到对方越来越近。
那人一步步踩上台阶,木制的擂台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容北书终于识别出了一丝色彩。
黑发,白衣,纤细的轮廓,微不可察且带着轻颤的呼吸...
容北书猜中了那三箭是墨玖安射的,他却没猜到,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也会是她。
容北书的心随着她的脚步声一寸寸收紧,即使双目失明,他也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担忧,他也能察觉出她心急如焚。
他想主动开口,他想第一时间告诉她,他无碍。
可就当容北书刚要出声之际,他只觉脸颊倏尔一凉,随即感受到她弯腰靠近。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容北书甚至想过,她是为了检查他的眼睛。
所以她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地捧起他的脸。
只是,他又一次猜错了。
他如何都未想过,墨玖安的唇会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仿佛时间凝固,世界一键进入静音,在这一刹,容北书所有的感官集中到被她触及的地方。
脸颊上,是她掌心偏凉的温度,嘴唇上,是她唇瓣柔软的触感。
容北书的心跳都漏了半拍,紧接着骤然加速,心如擂鼓。
此时此刻,容北书胸膛的震动,甚至比方才武斗时还要强烈。
他的公主,不仅亲自走上这腌臜的擂台,还在众人的注视下,在全大鄿,甚至北凉和南骊人的见证下,捧住他的脸,弯腰亲吻他。
那些民间盛传的公主强抢朝臣的故事,被文武百官默认的“不正当”的关系,在这一刻,在如此盛大的场面上,由这个最受宠的玖安公主,以这种方式,亲自宣示。
而她所爱之人,屈膝半跪着,高仰着头承受她的吻。
容北书鼻尖萦绕她清甜的气息,本就意识朦胧的他,不知墨玖安此举为何,却也不自觉地闭上眼迎接。
直到口腔涌入一股滚烫,那股血腥味越来越浓,容北书才猛地睁开眼,却也为时已晚。
墨玖安舌尖的血液被他本能的吞咽,一路烫过他的喉咙,流入胃里,再渗进他血液中,随着他一次次心跳,蔓延至全身经络。
他体内叫嚣的剧毒,仿若被下了禁制的妖兽,瞬间不再闹腾。
墨玖安的血液,竟然比容北书用银针封穴位还要管用,让原本失控的毒平息下来,停止加剧。
容北书听不到周遭的声音,耳边只有她的呼吸,自己强烈而急促的心跳,还有微风送来的一丝清凉,却丝毫掩盖不住,她血液里的滚烫。
墨玖安的血液成功帮容北书抑制住了他体内的毒性,可也只能暂时压制,容北书还是需要彻底清除体内的毒素。
这场被众人目睹的吻,起初由墨玖安开启,便也由墨玖安结束。
柔软的触感渐渐远离,容北书眼前依旧一片模糊,他看不清她的脸,却也能感受到她近在咫尺间。
“痛吗?”
她微微颤抖的声音流入容北书耳朵,容北书轻轻摇头,“不疼”
他扬起嘴角,试图用一副轻松的笑容安慰她,可他嘶哑而虚弱的声音出卖了他。
容北书并不委屈。
恰恰相反,他自责,他惭愧。
若他再小心一些,就不会中了假皇子的计,公主便不用出手,她的处境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被动。
死的虽不是真正的北凉四皇子,可他终究是北凉使臣,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北凉使臣,这件事难免不会成为,她被大鄿和北凉内外夹击的导火索。
若想从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又得花费一些心思。
容北书怨自己。
在他看来,假皇子使诈固然可恨,可他中了对方的诡计,这便是他的失误,是他该承担的错误。
容北书甚至有点希望,墨玖安能责怪他。
可墨玖安一见到他逞强,心口如细针刺,眉心又紧了一分。
“又骗我”
墨玖安内心忧愤交织,她的语气带了几分责备,却不是容北书想听到的那种。
“为何不认输?你明明知道,无论你是输是赢,我都不可能嫁给他”
墨玖安背光而站,春日暖阳为她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容北书则被笼罩在她的阴影下,模糊的视线只能感受到那抹明亮而虚幻的轮廓,如同一幅飘渺的画卷。
他仰着头,因瞳孔无法聚焦,只能虚望着面前的墨玖安。
可即便如此,墨玖安仿佛能从他眉宇间感受到一股动人心魄的倔强,如同他此时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关于你,我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