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容北书的质问，墨玖安只能选择沉默。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她不会听。
    方才那暧昧粘腻的氛围一百八十度转变，空气也从火热瞬间掉到冰冷。
    容北书放开了她，皱着眉头轻叹口气，赌气般久久地沉默。
    墨玖安却有些无措，她坐直身子，目光不由得落在他袒露的胸膛。
    根据眼下的气氛，她是不是应该先帮他盖上？
    或者，等他自己穿？
    墨玖安还真等了片刻，也不见他主动穿好衣服。
    容北书就那般背靠床头，别过头去暗生闷气。
    墨玖安几经伸手，又默默收回去，就这样挣扎了片刻，最终打算先不去动他的衣服，而是软着声耐心哄他。
    “你们总是把我看的很脆弱，吃过容神医的药，修养了几日后，我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带队打马球而已，又不是带兵打仗”
    说及此，墨玖安顿了顿，小声吐槽：“若将来真要带兵打仗，容大神医难道还要在我耳边碎碎念不成？”
    一听这话，容北书唰地转过头，委屈地问：“公主这是嫌弃我了？”
    墨玖安霎时瞪大了眼，急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怎么会！”
    可即便她如此诚恳，对方好似并不买账，重新别过头去不理她了。
    他袒露着胸膛暗生闷气的模样，落在墨玖安眼里莫名变得滑稽。
    墨玖安忍俊不禁，歪头寻找他的脸，“生气啦？”
    容北书又把头转过去一些，不料被墨玖安一把捧住脸颊，霸道地掰了回去。
    墨玖安用双手轻轻挤揉他的脸，他的嘴随之微微嘟起，变得更可爱了。
    墨玖安忍不住轻笑出声，“容大神医还是先搞搞清楚，现在是你浑身是伤，躺在床上，我活蹦乱跳的”
    墨玖安说着，捧着他的脸左右轻晃，一副逗小孩的语气：“反观容少卿，柔弱美人，一副任人欺负的模样”
    墨玖安正玩儿的不亦乐乎，还没尽兴，倏尔手背一暖，原本任她“玩弄”的柔弱美人突然变得力大无穷，抓着她的手就往下拉，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掌心就已经落在了他胸口。
    “我现在也逃不了”，容北书的嗓音暗哑磁性，分外撩人：“只能任公主欺负...”
    墨玖安怔了一瞬，直直看着被自己“摸”着的地方，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
    她又如何听不出，容北书轻颤的气息间流露出的那一丝期待的意味。
    容北书的手控制着墨玖安的手，让她的指腹轻轻扫过他胸膛。
    墨玖安的心惊地一颤，蓦然羞红了脸。
    他愈发加重的呼吸，大幅起伏的胸膛，还有他肌肤滚烫的触感，让墨玖安浑身血液翻腾，终日冰凉的手竟也跟着发起烫来。
    墨玖安睫羽轻颤，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她抓住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在事态超出她控制之前及时抽出了手。
    容北书显然一愣，手也顿在空中迟迟没有放下来。
    墨玖安察觉到他的无措，立马摸头安慰，然后，俯首在他左眼轻轻落下一吻。
    “你受着伤呢，本宫可不会趁人之危，回家休养吧，等我忙完就去容府找你，可好？”
    容北书虽有些意犹未尽，可也只能妥协，乖乖点了点头。
    墨玖安换上一身黑色骑装，高扎马尾，乌发随风舞动，系在头上的鲜红绸缎在阳光下如燃烧的烈焰，引人注目。
    她座下骏马蹄声如雷，总能将对手甩下一大截。
    她挥动月杖的动作如剑出鞘，干脆利落，和队员配合默契，连连得分。
    墨玖安在球场上大杀四方，轻松赢得北凉。
    观赏席瞬间沸腾，百姓们的欢呼声震天动地，可高位之上，谢衍等人脸上却不见一丝欣喜。
    包括太子，三皇子，谢皇后，还有那群在盛元帝面前吃瘪的朝臣们。
    墨玖安能轻松赢得北凉，就像她总能轻松“荣获”朝中众臣一致的厌烦和贬低。
    其中缘由很简单。
    一者，是因为墨玖安与他们立场相悖。
    她所代表的是寒门势力，她所维护的是那些怀才不遇，毫无背景的文豪才俊，往后，她还会代表那些心怀壮志却被埋没的将士。
    二者，是因为她是女人。
    她是一个不安天命，不遵守祖宗规矩的女人。
    是一个不守本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是一个妄图不属于她的东西，是一个不自量力，不守妇道的女人。
    在他们眼里，墨玖安女子的身份便是原罪。
    正因她是女子，便不该有野心，不该抛头露面，不该习武从军，更不该插手朝政。
    正因她是女子，她就该困于后宫，就该低眉顺从，就该接受朝臣们为她制定好的人生，与哪个国家和亲，与哪个男人成婚。
    她是公主又如何？
    他们尊称她一声公主，并不是因为真的敬重她这个人，只因她身上流着盛元帝的血。
    这些久居高位的门阀贵族，他们有时甚至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公主呢？
    看看四公主墨静淑就知道了。
    墨静淑的母亲是宫女出身，因与逃走的苏贵妃有三分像，她趁盛元帝醉酒行勾引之事，最终成功侍寝，有了墨静淑。
    四公主不得盛元帝宠爱，所以在这群朝臣眼里，四公主甚至都不存在。
    墨玖安得盛元帝宠爱，朝臣尚能言语攻击，动不动就大肆批判，更何况墨静淑呢？
    但凡墨静淑有一丝逾矩，他们都能用唾沫星子把她喷死，最后还占尽所有理。
    可想而知，墨玖安这一年来各种“出格”的行为，以及盛元帝对她无限的纵容，这是从古至今绝无仅有之事。
    他们不理解。
    盛元帝的态度超乎他们的认知范围，匪夷所思已然不能用来形容朝臣们此刻的心境。
    他们原有的认知里，女子生来便比男人卑微。
    那一句“乃生女子，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还有那位圣贤说过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一系列贬低女子的“名言”，成了他们一生的信条，用来概括全天下所有女人。
    所以当这个世界上出现一个像墨玖安这样的女子时，他们会诧异，会不解，甚至会觉得自己被冒犯，然后，自然而然地压制她，反对她崛起。
    在由他们主导的这个时代，女子的作用只有一个，生育。
    她们的身体不属于自己，她们的思想不属于自己，她们的命运更不由自己掌控。
    墨玖安不愿意活在这样的世界。
    她不愿意浑浑噩噩地过这一生，她不愿意忘却母亲曾教过她的一切，她不愿意视若无睹，更不愿意融入。
    她豁得出去，她敢抗争，她敢拼命。
    好在，她有这个能力和勇气，更有着天然的优势。
    墨玖安的出身，盛元帝对苏樾的爱与愧疚，盛元帝对墨玖安的亏欠，这一切都是她能突破世俗枷锁的最佳条件。
    今日，她并没有主动退让，而是第一次利用了盛元帝对她的愧疚。
    往后，她还会利用很多次。
    利用一切有利条件，比如乌靖萧对她的感情，比如兵部侍郎柏崇对她母亲的感情，比如那些寒门学子的知遇之恩。
    她还会逼迫，用他们最在乎的东西威胁，直到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像曾经乌靖萧说过的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墨玖安并不在乎朝臣怎么看她，不在乎那些被她利用的人怎么看她。
    用女子之身谋求帝位，她本就是在做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那她就要付出百倍的努力，就要做出更多的牺牲。
    她更要心狠，比那些男人还要心狠。
    只有这样，她才能踩着他们，一步步坐上那把龙椅。
    在赛场上，墨玖安大显英姿，打败北凉和南骊，扬大鄿威风。
    盛元帝的情绪也因此缓和了不少。
    墨玖安没有给自己要赏赐，只是求盛元帝赏赐那些参赛的大鄿士兵，在那些士兵心里得了一波好感。
    朝贡结束后，墨玖安先去容府看了容北书，还没待半刻就被沐辞打断，只好回公主府忙正事。
    她让沐辞调查和冯关仁来往的所有官员，筛选了他们的行程以及见面的时间，花了两天才锁定与冯关仁同一阵营的官员名单。
    其中有一部分是公认的太子党，有一部分中立，有很少一部分是由三皇子墨翊推荐上来的。
    容北书将袁婉清婢女的事情和墨玖安说过，再结合她整理出来的信息，她不得不怀疑，幕后主使其实是她亲弟弟墨翊。
    冯关仁背后是墨翊，燕云归背后是墨翊，那些暗道的主人是墨翊，杀害公孙羡的人是墨翊。
    下令围杀蒙梓岳的，也是墨翊。
    墨翊不想伤害墨玖安的性命，所以那群蒙面士兵不敢向墨玖安射箭，直到冯关仁假传命令，抢夺弓箭。
    所以她才会在昏迷期间听到墨翊的道歉声。
    墨玖安向沐辞确认过，在她昏迷期间，墨翊的确来过。
    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瞬间清晰，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所有细节，所有行为背后的动机瞬间变得合理。
    墨玖安沉默了很久。
    她垂着眼眸，盯着桌上的情报和线索，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她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回忆这八年来，她与弟弟的一切。
    每出现一个美好的回忆，她的心便刺痛一分。
    一旁的沐辞和悦焉不敢出声，只能安静地陪着墨玖安，看着她独自消化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墨玖安缓缓抬眸，“沐辞”
    沐辞立即小跑过去，“在”
    不知是不是错觉，沐辞感觉墨玖安的脸庞似乎又苍白了一些，就仿佛经历了一场厮杀，疲惫，沧桑，且隐隐带着一丝还未消退的杀气。
    “把这个名单给辟鸾阁送过去，让他们深挖罪名，凡有罪者，不论大小，都给本宫筛选出来”
    沐辞倏尔感觉后背发凉，弱弱地问：“公主想做什么？”
    墨玖安没有回答。
    沐辞只好先告退。
    墨玖安忙碌的这两日里，容北书在家休养的很不错。
    容府庭院深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带来春日的温暖。
    容北书蒙着双眼，静静站在庭院中央，眉头微微皱起，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而他四周，暗影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移动，悄然间围住了他。
    容北书感受着空气中的细微变化，耳旁传来的脚步声轻盈而快速，每一个细微的响动都会在他脑海中绘出“敌人”所处的位置。
    倏尔，“咻！”一声轻响，一颗小石子应声而出，紧接着响起一声轻微的闷响，那是暗影受击后的低沉反应。
    一旁观察的陆川大为震惊，心生一计。
    他无声偷笑，小心翼翼地靠近容北书，打算从容北书身后发起突袭。
    见容北书没有发觉他靠近，陆川心里得意坏了，朝那几个暗影做出了“你们不行”的表情，然后看准时机猛地扑去。
    正当陆川就要抱住“目标”时，谁知“目标”突然移动，轻巧地侧身避开，同时反手一掌向后挥出。
    陆川腹部一痛，闷哼一声，踉跄着滑出了几步远。
    容北书的力道可不小，陆川吃痛地揉着肚子，满脸委屈，大声嘟囔：“阁主的眼睛是不是早就恢复了，分明就是在耍我们”
    容北书弯唇笑了笑，“再来”
    一众暗影和陆川不服输地重新围住了容北书。
    但是渐渐地，随着容北书数十次精准攻击，包围容北书的计划变成了围攻容北书。
    他们单个攻击容北书并没有成功，便同时向容北书攻去，却也没讨到丝毫便宜。
    反而被容北书挨个打退，到最后，他们都不想再“玩儿”了。
    他们不敢真的向阁主出手，但他们的阁主打起他们来可丝毫不手软。
    “再来！”容北书命令道。
    他们虽万般不愿，却也只能按阁主的命令继续围攻。
    容北书全神贯注地留意周遭的风吹草动，轻松化解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正当他玩得不亦乐乎，骤然一股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飘荡在空气中，缠绕容北书的鼻端。
    那清香如幽兰静谧，瞬间使他心神一震，动作都顿了几息。
    等回过神来，容北书嘴角微微勾起，暗自一笑，明知对方还在悄然逼近，他却装作不知，静静地等候她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