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明诚怎会不理解弟弟的感受,他又何尝能接受。
可,常姑娘露的那一手,还有家中这些年发生的事,叫他不能不信,也不敢不信。
他拍了拍弟弟的背,沉声道,“二弟,龚家不能再出事了。”
“可……”龚明楼还欲说什么,正嗫嚅着,秦氏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信。”她看向龚明楼,“二爷,泽儿六岁便能骑着小马驹轻松地跨过围栏,可七岁却在平地摔了。”
直接折断脖子,当场就没了气。
丧子之痛宛如割肉挫骨,秦氏眼眶含泪,“二爷,那是平地啊。”
时隔三年,儿子从马上掉下来的那一幕,依旧在脑中清晰无比,一想起来便疼得呼吸都困难。
至今她都无法接受,儿子就那样没了。
后背被男人的大掌轻拍着,她努力平复着情绪,继续道,“我刚瞧见大嫂和缙儿了,他们都比平日要好,可见那常姑娘是有些本事的。
从前的事,已无力回天,可往后我总是盼着家里好的,二爷,听大哥的,找出父亲的怨念吧。
我们还有女儿,失去一个儿子已是要了我半条命,若你或者女儿再有什么事,我也不用活了。”
秦氏是龚明楼自己相中的妻子,两人婚后恩爱,可自打儿子没了,秦氏好似苍老十岁,再也没了笑颜。
生女儿时秦氏损了身子,再难有孕,两人唯一的儿子没了,夫君膝下不能无子,秦氏忍痛替龚明楼纳了妾室,为他传承香火。
妾室一年未孕,秦氏又替他纳了两房,却各自生下一个女儿。
原本恩爱的两人中间插进了旁人,秦氏受不了丈夫与别的女子亲近,便索性眼不见为净。
愈发疏远龚明楼,夫妻之间再难如从前。
但两人的心里都是有着彼此的,龚明楼见秦氏哭得伤心,心里开始松动了。
“可父亲不曾对我们交代过什么,母亲亦走了,我们要如何去查?
若动静闹得太大,叫旁人看了热闹不说,万一,万一查出点什么……”
人无完人,他敬爱父母,站在儿子的立场看父母时,总会无形中美化他们,但真若查起来……
他不想毁了父母在心中的形象,更担心查出一些不可见人的东西,损了父母的身后名。
说到底,他对鬼怨一说并不信,因而不愿拿父母声誉去冒这个险,可又不忍拒绝妻子。
书房里沉默下来。
秦氏今日主动开口已是难得,她一介妇人担不起龚府声誉这个责任。
龚明诚是想查的,父亲爬树的那一幕像一把尖刀时刻绞着他的心,家破人亡四个字更是令他胆战心惊。
可龚府和父母都不是他一人的,他虽是长兄,亦得尊重弟弟的意愿,尤其常姑娘那句,这世间无人经得起深究。
他在思虑着如何说服弟弟。
突然,书房门被敲响。
龚明诚亲随的声音急切响起,“老爷,二爷,二小姐来这边的路上摔了,脑袋磕在石子上,留了许多血……”
龚府二小姐是秦氏和龚明楼的长女,今年七岁。
儿子的死在秦氏心里留下了阴影,不等亲随的话说完,她已经条件反射地拉开了书房门,奔了出去。
龚家兄弟忙跟上。
三人赶到时,龚二小姐已经被抬回自己的院子,大夫在替她清理。
她的左眼尾破了一处口子,若再往前一点点,左眼就保不住了,便是如今这样的伤口,不好生医治,也只怕会留下疤痕。
这样的世道,一个女子脸上有疤,前程就毁了。
二小姐见到父母,委屈地落了泪,“爹,娘,我疼。”
秦氏用力咬着唇,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失去孩子的巨大恐惧笼罩着她,她扑通一声跪在龚明楼面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哽咽,“二爷,查吧。”
龚明楼在看到女儿伤势的那一刹那,心彻底动摇了,他一把将妻子拉起,揽在怀里,“查,我们查。”
女儿那一声疼,让他觉得什么名声都不重要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卫清晏和时煜出了龚府。
卫清晏正欲施展轻功,衣袖被人拉住,时煜蹲在她面前,“冒犯了,姑娘今晚受累,本王背姑娘一程,算是感谢姑娘救治诗然姐。
龚家明日定会寻姑娘相助,姑娘不如趁机好生歇着。”
今晚确实耗去不少心力。
从龚明诚对大姐的态度来看,龚家一定会同意解怨的,到时亦不是轻松事。
眼下是补充生机的机会,卫清晏眸色幽深的看了眼时煜,趴上了他的背,“多谢。”
时煜将人背起,运起轻功到了另一条街,便缓了速度,步行往前,“龚家的事,姑娘可有把握?”
“暂无头绪。”
并非所有的解怨日期都一样,龚长英给了她七日,说明用心去解的话,七日之约是够的。
想着两人若有话要谈,时煜便不好用轻功,如此,就能在他背上多趴会,多回些生机。
卫清晏随意寻了个话头,“王爷对吴夫人了解多少?”
正合时煜心意,他亦想背她久些,将人往上颠了颠,缓缓道来,“吴夫人娘家姓刘,是前朝旧臣。
先帝建立大魏,有些前朝旧臣并未废黜,但受重视程度自是不能同追随先帝的新臣比,刘家便没落了。
没落家族的女儿自是许不上什么好亲事,她嫁给吴玉初时,吴玉初只是个小小县令。
但没几年就爬到了甘州节度使的位置,后来更是成为兵部尚书,吴玉初生前很是敬重这个妻子。
但目前本王并未发现吴夫人有何出色之处,她如同大多妇人一般,安于后宅,相夫教子……”
时煜说的这些,卫清晏这些天也都打听到了,甚至通过盂县县令吴信元的死前画面,她比时煜知道的更多。
吴信元的真正主子并非吴玉初,而是那个隐于后宅的吴夫人。
吴玉初的仕途能这般顺利,全因吴夫人身后有人。
那人是谁,暂不知,是以,才让杜学义派人盯着她。
黄沙岭一事被突然爆出,若燕青不是他们夫妇杀的,她定会疑心燕青是不是没死,从而去联络当年配合杀燕青之人,她便能顺藤摸瓜。
若她没去找对方,那便是她笃定燕青死了,如此,燕青之死定然与她脱不了关系,至少她知道是谁杀了燕青,尸骨在何处。
卫清晏冰冷的眸光泛着凛然杀意,却在时煜话音停顿时,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了眸。
许是功德印在时煜身上的缘故,卫清晏趴在他身上,心中莫名踏实,从装睡到后来真的昏昏欲睡。
直到时煜将她安置在风晓院的床上,转身离开后,卫清晏缓缓睁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