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温柔，轻轻地。但每个字都在磕巴。话里带着哭腔，不停地呜咽。庄一站在她的背后，厚重的帘子外，贺寂州就站在他们的背后，他能听见许懿的声。许懿安安静静抓着桌子边沿站了一会，后来身体还是开始剧烈抖动，庄一以为她要晕倒上前两步，她突然开始嚎啕大哭，转身背对着砧板，拽着桌子边沿慢慢蹲下来。
庄一就站在她的眼前。她低头哭嚎能看见他的皮鞋。许懿只哭了十几分钟。十几分钟期间庄一垂眸看着偌大砧板上的，他的视线快速从左看到右，耳边许懿的哭嚎让他深深叹口气。这就是贺寂州的手段。
许懿终于慢慢安静下来，她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垂眸看着地面，双手拂面擦去没落下的眼泪之后，才抬起眼眸去看庄一，她眼里红柳絮似的团在眸子里，红得缠缠绕绕的，烧起了红雾似的。看得庄一一愣。庄一第一次这么直接地盯着女人哭过的红眸子看。他愣了一会，赶紧低下头。
“庄一，我要火化他，你帮我准备一下。”
许懿的声音是嘶哑的。庄一抬眸看一眼她，她的眼眶周围全是桃红色的。他赶忙低下眼睛。
“是。”
他打电话开始安排。而后在许懿眼前收拾陈也的尸体。
尸体搬到了火化间。许懿靠在门口的墙壁上，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低眸看着陈也的尸体，她脸色苍白，一语不发。操作员看看庄一又看看许懿，没得命令，他不敢开始。庄一听许懿的。可许懿就像是没有灵魂的娃娃，眸子呆滞，神情除了苍白看不出一点生机。庄一喊了两声也听不见。眼看就要天黑了，时间不能这么耗着。只能庄一做主叫开始。
“开始吧。”
庄一要过来扶着许懿出去。
许懿发愣间瞧见尸体被往前推着，就突然像是被惊醒了似的。立马推开庄一伸过来要扶她出去的手，眸子直直看向操作员，脚下往尸体快走几步过去拦着。
“等一下，能不能先让我和他说说话。”
操作员看庄一的示意，庄一的眸光还在许懿的背影上，他轻轻点点头。两人出去，这屋子里就只有许懿一人站着。许懿拎起裙子轻轻跪在尸体面前。她低着头呜咽着，她有好多话要说，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她知道陈也今天会是这样的结局，她绝不会和他相认，也不会住进他的家避难。她跪得笔直。
“陈也，对不起，那本日记本我看过了。我不知道你是个好心人。”
她以为陈也和贺寂州没两样。
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她的眼泪慢慢滑下她的眼眶。一滴又一滴。她的手轻轻搭在台子上，但还是不敢去碰陈也的尸体。她颤颤巍巍伸出去的手指屡屡懦弱地缩回来。好几次。
“贺寂州会遭报应的，你放心吧。”
她伸手擦掉眼泪努力朝他笑。
“霂霂，我会把他当做我的亲生孩子养大，不顾一切代价保护他。我以后就做他的妈妈。”
她的笑颤颤巍巍得维持不住，她心里崩溃，还是哭。
“陈也，如果那天贺寂州上门，你不护着我，你今天什么事也没有。”
她使劲压着哭声。两只手臂搭在台子上，埋头在手臂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无声。过了七八分钟，她终于慢慢抬起头，双手颤巍地擦掉脸上的眼泪，手撑着台子慢慢站起来，就站在那垂眸看着尸体。轻轻地看着他。
外头两人还站着。
直至开门发出的声响让他们同时回头，许懿从里头开门。
“贺太太。”
操作员低头恭敬叫唤了声。庄一看见了许懿的红眼眶，越发苍白的脸色。他紧紧盯着她看，许懿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她迈步子从小腿高的门槛走出去，走到操作员的面前。声音轻轻的。
“火化吧。”
“是。”
门在她俩背后关上。
“太太。”
庄一欲言又止。
外头的风大，不断吹拂着许懿的脸。许懿披散着的头发被轻轻迎风吹起。微微凉的触感挨着她的脖子，许懿的眼眶酸涩得疼，她只能转身背对着风站着。她轻轻叹气，咧起淡淡浅浅的微笑看着庄一。
“给他找个墓地，环境要安静。要在没人的地方。”
许懿的眼神温温柔柔的。
庄一慌忙低下头。
“是。”
两人错位面对面站着。没人说话。庄一手握成拳头又慢慢松开。他有话说，但不敢说。他来来回回鼓足勇气三次，许懿正偏过头看着山外头亮起来的路灯，庄一默默看着她的侧脸。
“太太，您还是不要太激动了。”
许懿转回头看着他，他这话说得突然和莫名其妙，她正安安静静站在这。她想起今天在屠宰场自己嚎叫的事。她眸子低垂，在庄一面前，她再没什么比被贺寂州推搡在地，朝外跪着还丢人。她再抬眸看着他，两边嘴角轻轻弯起。
“你是不是很可怜我？”
庄一低头。
“不敢。”
许懿轻轻叹口气转过身去看着外头的路灯。她越来越向往明亮的东西，许懿很久之前就觉得路灯有烟火气，像是黑暗里照亮前路的恩人。
“用不着不敢，我在贺寂州眼里，只是他攥在手心里的东西。地位比你们这些婚丧嫁娶自由的人差远了。我是生的死的对他不重要，只要一直在他手心里被攥着就行。”
她说的越来越轻。后几句庄一几乎没听见。许懿是说给自己听的。她还咧着唇笑着，庄一从侧面能看见她嘴角的幅度，和淡淡的酒窝。贺寂州就坐在远处的车子里，他降下车窗看着这边，庄一知道他在，可是不敢和许懿说。
静默两分钟之后，里头终于有人开门出来，他手里捧着盒子。
“贺太太，都装在这个盒子里。”
许懿赶忙上前接住，把盒子紧紧抱着。
“谢谢。”
“贺太太客气了。”
许懿抱着盒子站在原地。她慢慢转过去看着庄一。
“贺寂州容不得我把陈也的骨灰带回去。庄一，我可以把这个盒子先放在你这吗？”
庄一也不敢。
贺寂州就在不远处还没走。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他要是问起，我就说已经托你在路边埋了。”
看着许懿紧张的样子，庄一还是不忍心。
“太太放心。”
他这是答应了。
许懿立马就咧起唇角感谢他。
“谢谢你。”
许懿把盒子递给他。
“天黑了，我先送太太回去。”
“好。”
许懿一人上的台阶进的客厅。贺寂州从客厅下的小路突然冒出来。
“带太太去洗澡。”
贺寂州的口吻很凶。许懿被吓了一跳，她转身就看见贺寂州顶着张阴森森的脸站在自己侧边的身后，双手插着裤兜往自己这边走过来，两个台阶的脚步被他踩得‘吧嗒’响。许懿垂眸盯着他的皮鞋，再抬眸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很防备。
“什么意思？”
她在问他去洗澡是什么意思，她现在已经怀孕了，她不会容许他再对她做龌龊事。贺寂州一摇一摆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他的个子明显高于她，两人之间隔了十余步，但那种盛气凌人的眼眸子压迫和俯视，就好像许懿就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你身上沾了什么味，你自己闻不到。”
他一边扯着嘴角笑，一边还要阴阳怪气。
许懿皱眉看着他，她真的没明白他在阴阳怪气什么。他眸子那么冷，又揣着火气那么矛盾。许懿看不明白他，两人站着对视，姜妈已经从厨房里出来站在许懿身后。她要扶着许懿去洗澡，许懿的眉头恰好轻轻慢慢松开。她知道了，她身上是陈也的味道。
姜妈的手被许懿轻轻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