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所有人都会去工厂,如小二这样的人,本身并非不守规矩,但又不爱工厂中森严的规章制度,也不愿意日复一日干同样的事,宁愿出来找个工作,既能挣钱,还能跟不同的人打交道。
以往来茶馆都是有闲有钱的少爷老爷们,虽说有赏钱,可对小二却没几分尊重,即便他们笑着,小二也会恐惧于他们的威势,唯恐自己说错一句话便要失去这个饭碗。
可如今,少爷老爷们几乎不出门了,工人们却尤爱成群结队的来。
虽说工人们节省,并不愿意给他多少赏钱,可跑腿费还是给的,积少成多,不比以前拿的少,况且工人们都愿意同他说话,聊天,他每天跑上跑下,心里很快活。
人若是能当人,有几个愿意当狗呢?
小二听女工问他:“常来的工人们有什么想买又不舍得的东西?”
“这就多了。”小二笑着说,“说小些就是肉,那是舍不得买,舍不得吃,工厂供啥他们吃啥,鸡粉和酱油也舍不得,盐倒是舍得了。”
“说大些就是家具,鞋子和衣服,他们的鞋和衣裳,那是穿烂了都不一定买新的,还有日用,像水壶,烂了宁愿去别家借,铁锅也舍不得,如今不少工人家里还用着陶锅呢。”
“哎,领导,他们不舍得的多了去了,自己不舍得,给孩子的也不舍得,您看看现在的娃娃,家里有点钱的都用着沙盘,到时候真写字了,那字可没有用纸笔的娃娃写得好。”
小二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他并不怕工厂里的领导。
他还见过工人当场和领导吵起来,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差点没大打出手,后来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吗?
至于工作上被穿小鞋?那还能举报呢,举报箱又不是白设的。
女工显然很满意他的回答,说要给他写表扬信交给店长。
小二笑起来:“您是好心人!”
有表扬信,他就能涨工资啦!
不过东家对他一向很大方,不涨仿佛也行?
如今工厂的待遇好,年轻男女不是去工厂干活就是想去当兵,愿意来茶馆当跑腿的可不多。
东家唯恐这几个小二跑了,不敢像以前一样动辄对他们板着脸训斥,也不敢压低他们的工资。
甚至每天的饭菜都是去街上买,虽说不是顿顿有肉,但有饭有菜,已经算很大方了。
后头实在招不到人,东家都开始招半日工了。
可半日工里,男娃愿意来干的不多,这些男娃吃了几日饱饭,学了点字和算数,都宁愿去干些重体力活,收入高。
女娃们成绩好的,也更愿意去学技术,哪怕收入不高,甚至没有工资,将来工作了也比别人强,这是可以填在履历表里的。
最后愿意来这儿做半日工的,要么是身体孱弱的男娃,要么是成绩不好的女娃,年龄都不到十五,东家都怕他们去给客官跑腿的时候把东西洒了。
只能又给他们这群原本的小二涨工资,让他们能者多劳。
小二喜滋滋地给他们续了一壶茶:“您下回来就叫我,人多的时候也能给您挤个位子出来。”
女工问他:“你觉得如今的日子好过吗?”
小二连忙说:“和您说掏心窝子的话,我活到这么大,阮姐来了以后,才知道啥叫活呢,以前我在这儿干,拿的钱养自己都够呛,如今您再瞧,我这一身衣裳可连个补丁都没有。”
“我爹娘如今在扫大街,也能挣些嚼头。”小二笑嘻嘻地说,“挣攒钱想买一套水泥房呢。”
水泥房县里只有几套,要价不菲,能买的都是大户人家,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掏空大户手里的钱。
不过普通人家如果要买也行,倒不是买成屋,而是存好钱买砖瓦竹筋水泥,再聘请施工队,比买成屋便宜。
里头的构造都不用百姓们自己想,施工队手里有图纸,方便得很。
除了贵,没有别的毛病。
只不过如果想装上玻璃窗的话,那价钱就有些可怖了,大户们都只舍得买一扇,装在书房的墙上。
以前大户们花钱,都是花在斗鸡斗犬上,或是买些从临安那边过来的好玩意,比如大窑出来的瓷器,或是银丝炭,但现在,他们都比着哪一户家里的玻璃窗多。
女工惊讶地看了眼小二:“那你挣得可真不少。”
她在厂里都是领导了,可还是不敢想买水泥房。
城外那几套水泥房,都是留给商人们的,让他们来的时候能落脚,里头也没什么装潢,不过简单的桌椅板凳,至今也没装上玻璃窗,可即便如此,仍旧有不少人偶尔会过去看看。
毕竟没住人的时候,普通百姓可以进去参观。
阮曼就是参观过后,动了攒钱买水泥房的心思。
能防虫蚁,仅这一样,就比木头房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家的主梁就换过好几次,不是日子久了它自己腐了,就是被虫蚁掏空了,主梁要是没在出事前更换,到时候整个房子都要塌。
可惜不能给工人买水泥和砖头的票,不然这倒是很能成行。
毕竟票是有时限的,谁知道工人们要攒多久?
而且县内现在就两个在工程队,一个在县里,一个在乡下,根本忙不过来。
小二有些骄傲:“都是挣点辛苦钱。”
阮曼冲小二比了个大拇指:“这世上再没什么比自己用双手挣钱更正经的了。”
“您说的是!”小二提高音量,他脸有些红,“您还要什么尽管叫我,我招呼去了。”
阮曼:“去吧。”
看小二颠颠的提着水壶走了,阮曼才笑着冲杨河说:“人啊,有奔头,就有精神气了。”
杨河点头:“有了如今,才晓得咱以前过的日子,那就不叫日子,肚子都填不饱,也没有正经活干,叫什么日子?”
“那时候若有人跟我说,我杨河还能每个月按时拿钱,能吃上肉,还能有女人看得上,我都要骂他发癫。”
阮曼笑着说:“你都骂他发癫了,那我怎么骂?”
杨河狗腿地说:“我替咱俩都骂了。”
两人互相看看,忍不住笑出来,都觉得对方在犯傻。